15、拾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知前赴东吴必是一场鸿门宴,刘备却不得不前往。

与东吴联手的这场赤壁之战,打得曹瞒灰溜溜回了许昌。他刘玄德一向是以仁德示天下,如今他仅有的两房夫人皆丧,这曾经的‘盟友’提议结亲之事实在不便拒却,否则天下悠悠众口难堵啊。

好在临行前,诸葛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他道:“主公放心,一切在亮预料中,只叫子龙陪您走一遭,必能保您平安回来。”

这位军师跟他十年未尝料错一事,他稍稍放心,踏上去东吴的行程。

一见赵云,他还不及高兴,眉毛就下意识地拧作一团,“子龙,你怎把他带来了?”

远远的,赵云手中牵着的,那圆得如一颗丸子的——正是他的长子——刘禅刘阿斗。一见这小童,刘备的头又隐隐作疼。

不怪他失望,这小童实在也......唉!他常想,长子长子,难道释义就是不知长进之子?这小顽童成日价在他营里胡闹,只见了他立时做出乖巧可怜状,军师数次进谏于他要好好约束这小顽童,只是他怜惜阿斗幼年丧母,对他总也狠不下心。瞧这孩子与子龙倒真有缘,索『性』交托到子龙手上照看一阵,倒没料到赵云竟将他带来这儿了。

“主公,我不放心将小主公扔在南郡,便带他来了。”赵云还算厚道,没有当面拆穿阿斗。

“子龙你...我这是来东吴娶亲啊,你将他带来,真是糊涂!”刘备气笑。

阿斗躲到赵云身后,吸溜鼻涕,骨碌着眼怯怯叫一声,“阿翁。”

“怎么了?”刘备见着他儒儒弱弱的模样就有气,沉声问了一句。

“是子龙不好,叫小主公在船上吹了风,染了寒气。”赵云忙道。

“来阿翁这边瞧瞧。”

阿斗磨磨蹭蹭过去。刘备见他一张小脸微微发红,抱将起来感到这孩子似乎在发热,终于不忍再怪责,道:“罢了,跟了我回行馆好好休息吧。”

阿斗原想说‘我要跟老师一道’,瞅瞅自家阿翁的一对招风耳,又吸溜下鼻涕,没敢吭声。

“主公,云临行前,孙乾交了三只军师授的锦囊于我,我已拆了一只,军师吩咐要将您来东吴结亲的消息散播出去。”

“这...孙夫人「1」尚待字闺中,这样做怕有不妥。”

“军师特别嘱咐这锦囊中计策十分要紧,主公不可犹豫不决。”

刘备怀抱阿斗,犹豫一下,道,“子龙瞧着料理吧,吾闻乔家门里乔国老是个有德的隐士,可于他处结交结交。”

“便是孙伯符将军的岳丈乔国老么?”

刘备唔一声。

“主公亲自登门当更事半功倍。或可叫这乔国老于城中散播消息,他是国丈,说出话必有份量,主公看可好?”

刘备微微一笑。他心中早有计较,不过等赵云说出口才顺水推舟,领一方土地百姓的人,从来是面面俱到,孙仲谋,这一回,咱两个不用刀不动枪,只这般较量较量,我倒瞧瞧你这黄口孺子有几多份量!

第二日,乔国老果进宫拜访吴国太,见面先贺喜。吴国太惊问,“喜从何来?”

待得听了乔国老言,吴国太沉吟道,“我要先派人去城中探探消息真伪,这刘备我也不曾见过,怎就说要将我女儿下嫁于他?”当下派人去城中探听,回报说城中人皆知东吴要与大汉皇叔刘玄德结亲。

吴国太大怒,召来孙权大骂一通,问道:“女儿本是我的!怎么要将你妹妹嫁了,倒不通知我这做娘的一声。”

乔国老见势头不对,寻个借口便退了。

这厢孙权被吴国太夹七夹八一顿骂得摸不到头脑,顿时大为尴尬,沉吟许久方道这不过是伏诛刘玄德的计策。吴国太厉声道:“你这岂不是将你妹妹推进火坑?难道真叫她一进门就守望门寡么?我如今要见见这刘玄德,倘看着好,我自将女儿嫁他,倘不中意,你们如何处置我不管,只不能将你妹妹扯进去。”

孙权父兄皆早逝,向来有些怕吴国太,额上出汗,诺诺连声。

刘备正在行馆闲闲看书,有人来请他去殿内一聚。他谢了来者,唤赵云一道前去。阿斗跑出,问道,“阿翁,我也一道去成吗?”

刘备敛眉,“你去了作甚?病才刚好,在这里读读书也罢了。”

唬得阿斗不敢出声。

赵云低声道,“主公,这一去是凶是吉谁也不知,倘留了小主子在行馆,到时云有力护得主公也护不得小主子,倒不如带上小主子一道。”

刘备叹气,“子龙你,你就不该带他来!行吧,带上。”

阿斗小声道,“谢谢阿翁。”又低声,“也谢谢师父。”

刘备听那句‘谢谢师父’说的明显真挚许多,哼了一声,却不接话。

阿斗却已上前牵了赵云手。三人随着宫人引路,到了宫中一小亭中。见这宫殿曲曲绕绕,地方极大,四面花香撩人,阿斗竟有些晕,悄悄躲到赵云身后。

吴国太远远见一人微落后于宫人,阔步走来,威仪非凡。一近前,只见那人面目俊朗,神色庄重,端的是一表人才,心中先有三分欢喜,对着他道,“这便是刘玄德将军了?真是人才!”

刘备见了吴国太眼光越过他,停在赵云身上,面色欣喜。心中存了几分尴尬,咳嗽一声,道:“不才刘备,见过吴国太。”

“嗯?”见赵云无反应,竟是旁边那双耳极大的一怪人朝着自己拱手,吴国太本就布了不少皱纹的脸瞬时皱得更紧,“你是刘玄德?”

孙权笑。

“咳,正是区区在下。”

“把我女儿与了你?”吴国太愕然转脸向孙权,狠狠瞪了一眼,“年纪恐不相当吧。”

其实吴国太若肯仔细看两眼刘备,会发觉这人年纪虽大些,但亦是神采奕奕,长相不输于人,只是双耳大得异常些。奈何其一眼看中的是赵云,见了刘备年纪几乎大出女儿一倍,心中不喜愈甚。

孙权见吴国太脸色,已知刘备不讨她喜,心中高兴,便要当场召出埋伏的刀斧手将他砍成肉酱。

“咦?师父,那柱后怎有个漂亮的小姐姐藏着?”阿斗安静了这半日,闷得慌了,四处乱瞧,便瞧见柱后有人。

他人小身矮,先前一直躲于赵云身后,倒无人注意,此时一发声,吴国太面上愈发不喜。

柱后藏着的女子却是呵呵一笑,站了出来。

赵云见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长身玉立,英气逼人,心中顿生亲近意。

那女子笑道:“母亲,哥哥,怎么你们为我挑夫婿却不知会我一声?”

刘备眉心一皱,心道原来这便是孙夫人,忒也豪气,面上微微一笑。

孙权愕然一愣,已明白必是这顽皮妹子躲在这儿看‘未来夫婿’到底是何模样。见亭中人越来越多,只怕愈难下手,一沉脸,他道:“女娃娃家这样豪宕成什么样子?快去殿后玩去。”

孙尚香哈哈一笑,对了阿斗招手,“小娃娃,你来,我带了你吃糕点去。”

赵云手中一松,阿斗竟嘻嘻笑着跟了孙尚香跑了。

孙权愣住,见吴国太对他缓缓摇头,已圈起的手指只得默默放下。

“这小娃娃倒漂亮得紧,是刘将军什么人?”

“犬子顽皮,扰了国太,某甚过意不去。”

刘玄德有子嗣之事,吴国太也有听说,当下并不怎样惊异,默然一会,道:“年纪虽大些,但男人立业后才成家,也不妨事,既我女儿与将军有缘,也只好与你,望你日后善待于她。”

吴国太只这一个宝贝女儿,从来不肯跟‘臭男子’亲近,为着她的终身大事,自己已操了不少心。不料女儿今日一见阿斗,便领去相陪,只怕是相中了眼前这人。为着女儿,她也只好认了这门亲事。

孙权敛眉,吴国太这一决定实在叫他犯难了。但见她目光凛凛向自己望来,一时拿不定主意。

有宫人急走近前,对他附耳说了几句。孙权突地脸色大变,猛站起身,道:“母亲说的甚是,往后刘将军与我东吴便结为秦晋之好,共抗曹贼。仲谋还有事,先去了。”

赵云见他匆匆而走,胸中忽起一种不祥预感,仿佛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回,一时间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住。默默见孙权越走越远,几乎奔跑起来,终于消失不见,眼前只剩望不到头的曲径通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