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润余光捕捉到熟悉的影子,倏然抬头,却只见到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和女孩并肩离去的背影。
那个男人,哪怕只看背影,也能看出俊朗拔群,和薄依知以前的相亲对象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走在她旁边竟显得无比般配。
见鬼了,竟然是真总裁?
纪润瞳孔一缩,匆匆跟高教授告罪追了出去,然而已经找不到两人的身影。
纪润一路追到商场门口,只见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潮,无限懊丧地扯了把头发。
路过的人瞥到个高挑似乎挺帅气的影子,不由自主看过来,却被男生周身阴冷的气息吓得一怔,匆匆收回目光。
纪润烦躁了一阵,调整好情绪,拿出手机。
打字的时候,表情不自觉配合语气,冷酷的面容展露出无害的柔软。
又有路人好奇地看了一眼,摇摇头:又是个撒狗粮的,恋爱中的少年可真腻人啊。
纪润重新审读一遍自己的文字,发送。
——姐姐你们聊得怎么样?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和那个相亲男离开了,需要我继续跟着吗?
——[可爱狗狗表情.jpg]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你没事吧,好担心呀。
——[可怜狗狗叼骨头.jpg]
可惜,女孩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此时也完全顾不上充电,她甚至已经把纪润还在等她的事忘了。
薄依知走在大步流星的男人身边,走几步就要小跑两下才能跟上对方的步伐。
要是平时,她早就娇气地抱怨出来了,可是此时她声都不敢吱。
还是男人终于看不过她追赶得气喘吁吁的辛苦样子,恨恨停下脚步,转头盯着薄依知的脸。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薄依知眼神慢吞吞地飘了开:“只是吃顿饭而已,姑姑说交个朋友,当然如果没看对眼也可以不交……”
“相亲这件事我稍后再跟你算账。”
男人冷哼,“你回国两个月了,要不是何飘飘朋友圈忘了屏蔽我,我还不知道!”
原来是这件大事啊。薄依知有种躲了初一没躲过十五的惆怅,小心翼翼地眯眼傻笑:“又不是我让她屏蔽你的呀……”
“还装。”
许铭基终于气得忍不住,伸手掐住女孩水嫩的面颊,“要不是你有心瞒着我,以我们的朋友圈交集,我会直到现在才知道?”
薄依知痛得皱眉,口不择言:“我们朋友圈有什么交集?都是十年前的骨灰级朋友了,埋在哪了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两人间忽然有些静默。
“算了。”
许铭基忽地叹了口气,认输般摸了摸薄依知的头。
“你还没吃午饭吧?饿了吗?带你去吃东西?”
“好耶,我要吃火锅!”
许铭基纵容地笑笑,有些感慨:“你还是喜欢这些重口味的东西啊。”
“当然了,不过你不在了,都没有人陪我吃辣了——今天终于可以不点鸳鸯锅了,鸳鸯锅是对火锅的一种侮辱!”
许铭基望着女孩笑得弯如月牙灿若辰星的眼睛,鲜活得仿佛从十年前穿越出来,记忆也逐渐复苏。
……
许铭基是薄依知的发小,暧昧点的叫法叫青梅竹马。
也是她做朋友时间最长的朋友,哪怕直到十年未联系的今天,这个命题依然成立。
而且,既然命运让他们重新见面了,又可以在同一个锅里涮羊肉,就证明,这个命题会永远正确下去吧。
许铭基这么想着,贴心地帮女孩扯了一张纸巾,看着对方对他傻笑的样子,也跟着弯起眼眸。
没有人知道,他从前是不能吃辣的。
只是当年少女一句戏言,“鸳鸯锅是对火锅的一种侮辱!”,让他学会了吃辣。后来某个平凡的日子,得到她不经意的一句称赞,“还是和你吃饭最舒服”,就让他觉得,那些胃痛拉肚子流着泪淌着鼻涕吃饭像受刑一样的日子,全都值得。
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恰好在幼年时遇到,恰好一直并肩而行,从来不知道他一直在努力追赶她的脚步,所以才能让每一个人生的节点都那么恰好地交汇。
唯一的失误,也是让他直至今日都会在夜深想起懊悔刻骨的失误,是在高考后。
“对不起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爸妈说我们家以后主要在S国发展,所以才帮我申请留学的。”
明明是早就知道,忘了告诉他,或者心虚不知道怎么开口吧。可是听着女孩慢吞吞的,娇软却又理直气壮的声音,他又没法对她生气。
分离的结果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改变不了,不是么。
只是唯独让他不甘的是……
“萧谨诺呢?”
他本是不经意一问。萧谨诺和她的关系,并不如他和她亲密。大概也是最近两天才被“通知”的吧?他会问起那个人,无非是因为早就注意到那人看她那种不纯洁的目光,出于某种见不得光的目的不自觉关注罢了。
可是他却忽然看到面前的少女红了脸。
“许铭基,我告诉你件事,你听了别激动哈。”
少女扭扭捏捏的,让许铭基的心脏像是忽然被绑了铅块,丢进万里汪洋的中心。
“那个……我也挺惊讶的,萧谨诺居然说喜欢我,还……还找到我爸妈,说愿意和我一起留学去照顾我……”
“你就答应他了?你喜欢他?”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异样,就连迟钝的薄依知都莫名多看了他一眼。
“没答应啦,太突然了……”
“——那你还让他和你一起留学?”许铭基几乎是抢白道,“这件事你直到今天才告诉我!”
原来是在这里愤愤不平呢,薄依知踮起脚,笑眯眯地拍了拍男生的头顶表示安抚:“我也没告诉他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得到的消息,他比我知道得还早呢,我爸妈那么忙,我的申请材料都是他寄的……”
许铭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和自己的发小、暗恋近二十年的心上人,登上同一架飞机远渡重洋,并在不久之后得到两人在一起的消息。哪怕他拼命和薄依知保持联系,哪怕他用一整个暑假打工攒出一张圣诞节去看她的机票和配得上她身份的礼物,哪怕他和萧谨诺决裂,也没能够抗衡命运与算计的双重碾压。
那时他太年轻也太渺小。
许铭基感觉自己的心坠入永无天日的深海,从身体到灵魂都冻结住。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他试探性地问过她,如果他不喜欢她和萧谨诺在一起呢,她却当做玩笑话无所谓地回答,反正又不是你跟萧谨诺在一起呀。
他们约好要做永远的朋友,可是她出了国,却那样轻而易举又自然而然地与他渐行渐远。
这当然并非出自她本人意愿,可她是个太容易妥协、太会纵容的人。他卑鄙地明知她有了男朋友还心怀希望,和她像往常一样视频,却被萧谨诺撞见,隔日她便支支吾吾找了借口取消视频,要么就是刚聊了两分钟就被打断草草结束。
他圣诞节去找她玩,萧谨诺却牛皮糖一样跟了全程,防狼一样防他,最终他甚至连和薄依知单独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脸上的表情有无奈,可更多的是宽容,还有一点点,他以前从未在她脸上见到的,陷入恋爱的雀跃和幸福。
他就知道,他不得不放下了。
不仅是因为不愿再这样做一个令人不齿的第三者,更是因为,他的心脏忍受不了继续看着他们在他面前秀恩爱了。
那段时间只要想起他们两个在他面前那些亲密的对视和小动作,他的心就会剧烈绞痛,有一次甚至差点在他们面前脸色难看地弯下腰来。
向来由他主动的关系,加上异国时差的buff,轻易就降至冰点。不出半年,萧谨诺从薄依知那边稍微动点手脚,他和她便彻底断了联系。
真是无情啊。说好一辈子的朋友,最后还是选择了男朋友。
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
许铭基其实一度放弃,自以为释然地想,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他现在忘不掉她,可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等她和萧谨诺结婚了,生孩子了,白头偕老了,总有一天他能放下吧。
因为离开她的那一刻他也找回了理智,他知道萧谨诺不可能给他机会,就好像如果是他赢了,他也不可能给别人一丁点机会,他肯定要用层层鲜花蜜糖把她包围起来,让她只是在他身边看着他便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根本无心去看外面的世界。
某种程度上,他完全可以理解和共情萧谨诺对她近乎变态的占有欲。
可是现在,那个把她夺走的人,没珍惜好她,竟然把她又送回了他身边。
感谢上天垂怜,他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手。
许铭基见薄依知吃得差不多了,把火锅的火力调小,不经意问道:“所以你现在和萧谨诺完全没联系了?公司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时间好像在女孩身上停滞了,她眼中依旧是一片澄澈,遇到无解的难题就只知道可怜兮兮地瘪起嘴。
不难想象那个人把她照顾得有多好,更让人很难不揣测,那个人是不是故意把薄依知养得天真不知人心险恶,才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从背后插她一刀。
她的纯善平和,就连这个时候都还对他残留一丝旧情:“实在不行就算了吧,反正公司在我手里也活不了几天,给他拿去就拿去吧,就当报答他这么些年照顾我的恩情了。”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能这么豁达,他可不能。
就像是刚刚她那个相亲对象,还有萧谨诺。每个伤害她的人,想利用她单纯善良的人,他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许铭基?”
薄依知叫了一声,不知道刚才感觉到对方身上忽然飘过一阵阴冷的气息是不是错觉。
“嗯?”
果然是错觉。许铭基抬起头,一如既往地温润淑良,使人如沐春风。
“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
“你在想萧谨诺吧?你是不是……很生他的气?”
薄依知有些迟钝,但也不是对周围的人际关系全然无感。
“说起来,你们当年闹翻究竟是为什么?萧谨诺从来不肯告诉我。”
许铭基苦笑。还能是因为什么?这样的事,那个自卑又骄傲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对她说实话?
他也不能,他含混地摇了摇头:“我和他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是在恨他这么对你。”
薄依知语气有些茫然:“要这么说的话,我才应该最恨他啊。”
“可是很奇怪。”
女孩傻兮兮地笑了下。
“我对他好像并不是很恨得起来。我甚至有点……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薄情……我甚至有点解脱。原来我不那么喜欢他,并没有亏欠他,因为他也不那么喜欢我。我拒绝他的求婚一共五次,找了各种借口,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愧疚,我真的很慌,因为如果有下一次,我自己都找不到新的理由拒绝了。但现在他应该也在庆幸我拒绝了,这样他就可以轻松地摆脱我。”
薄依知清透的眼睛平静又信赖地望着他。面对一起长大的老友,女孩用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就轻易再次敞开心扉,就好像十年的分离都是许铭基的一场梦。
“甚至他抢走公司我也松了一口气……要是爸妈离开我,他也离开我,却没把公司带走,我还真不知道要拿它怎么办呢。你知道我对公司管理一窍不通,与其被其他人争抢,掀起腥风血雨牵连许多无辜的人,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是不是?”
娇糯的嗓音轻轻缓缓的,带着漫不经心的黏连音,就是一种很风平浪静,好像没有任何悲伤的调调。
可是许铭基却猛地鼻腔一酸。
她受伤了,她说不痛,但是他觉得痛。
许铭基甚至不顾还在外面,不顾可能会引起她的警觉,立即起身坐到对面她的身旁,把表情呆萌萌的小家伙一把抱进怀里,温柔地一下下摸着她的毛。
“爸妈不在了,萧谨诺不在了,公司不在了,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薄依知对他的影响比他想的还要大,他就只是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浑身血液就开始翻滚起来。
让他甚至闪过一瞬后悔,怕她发现什么。
可是她只是一无所觉地回抱住他,还很有安全感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我知道,我还有你,有栗子,有彪彪。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