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润在隔壁奶茶店有点如坐针毡。
薄依知没能坐到靠窗边的位置,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也看不见和她相亲的人长什么样。
要是个动手动脚的猥琐男……纪润暗暗观察了一下这家西餐厅。虽然是比较亲民的定位,但也是正经餐厅,想必光天化日之下薄依知不至于被欺负。
所以他更担心另一件事。如果对方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油腻的、大腹便便的土老板,而是真的青年才俊多金总裁呢?
虽然他一看对方不放照片心里就有了大半的数。而那些资料上的东西,他暑假找过实习,可比薄依知清楚多了,水分比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水还多。所以他才会怂恿薄依知和这个人相亲——他几乎肯定薄依知是看不上这个人的。
但万一呢?
万一总裁是和薄依知一样的沧海遗珠,之前出于各种可能的原因没能结婚,比如沉心创业或者和前女友分手之类的,就和薄依知一样……那这两人不就是天造地设,一拍即合?
薄依知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看来和对方很聊得来?纪润焦躁得把珍珠吸得咕噜作响,精神病一样死死盯着对面西餐厅的入口,搞得奶茶店本来在偷看他的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
然而他的盯梢还是被打扰了。
就在纪润第无数次按亮手机,犹豫要不要去西餐厅逛一圈看看时,突然有个声音叫他:“纪润?”
纪润回过头:“高教授?”
高教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手上拿着店内的招牌——芋泥啵啵软□□弹椰椰奶奶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高教授说着坐在纪润对面。
纪润盯着他手里那杯奶茶,想说这句话该是他说的。
学识渊博的老教授居然爱喝芋泥啵啵软□□弹椰椰奶奶冻……他真的好遗憾他没听到高教授点单,他没法想象那把讲课的无趣嗓子念出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纪润不太有心思八卦教授喝奶茶的事。他又一次点亮手机。消息列表还是没动静。其实他根本没必要看,手机音量早就调到最大,如果响起来整家店的人都要被吓一跳。
“纪润啊,正好遇到你,我想问问,那个竞赛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纪润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他不想看见高教授的另一个原因——对方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劝他去参加竞赛。
但他又不能直接走人。毕竟是他的恩师,为的是他好,他再特立独行也不能不识好歹不敬师长。
纪润只好压下烦躁,耐心给高教授解释自己不想去的理由,时不时趁高教授不注意瞄一下手机和对面入口。
……
西餐厅里。
薄依知收起手机,掩饰性地笑了笑。
面前的男人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演讲里,没注意她的出神:“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现在那个什么P图的工作,都是打杂工没前途,以后没必要做了,就在家安心备孕带孩子。我每个月进账有五位数,养你和孩子绰绰有余。哦,对了,除了有车,我已经买房了,十环内两室一厅,你嫁给我后什么都不用操心。”
男人说着说着微笑起来,显然对自己这番话十分满意,觉得能养老婆体现出了他大男子的能力和气度。
薄依知恍若从梦游中醒来,有点古怪地反问:“五位数?十环?两室一厅?”
她都不知道A市还有十环,那还是A市吗?过来乘高铁也得两小时吧?
还有,A市都有十环了,他居然觉得进账五位数养一家人绰绰有余?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皱巴巴的衬衫……别说以前,就是她现在,靠着父母留下的资产和利息,生活条件似乎也比对方优渥那么六七八倍吧?
介绍人口中的身家过亿是哪来的?别是把他那个小公司未来万一上市后的市值也算上了吧?现在的通胀也太严重了吧?
所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到底在自豪什么?
男人豪爽地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杯红酒,漫不经心地对薄依知轻傲一笑:“是啊。听你姑姑说,你父母也给你留了房子?正好,以后可以写我儿子的名字。”
薄依知再度怀疑自己漏掉了什么:“我的房子,为什么要写你儿子的名字?你不是离异无子吗,怎么还有个儿子?”
“是你得给我生个儿子啊,女儿可没法继承我的家业。”男人奇怪地看了薄依知一眼,有点皱眉,“我希望你是个好母亲,能为儿子打点好一切。你应该会吧?介绍人说你心地善良。”
薄依知更恍惚了。她觉得男人和介绍人的交流多少存在一点问题,他这哪是找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他是在找女菩萨呢!
“对,你还有个优点,这才是我答应来见你的最重要的原因——我听说你有A大S大两座顶级学府的双学位,并且在S国生活了很多年,英语有母语水平?这很不错,虽然你学的是没什么含金量的艺术专业,但是能上世界前三,智商应该不低,基因不错,以后孩子的教育交给你我放心。要我说,智商高的人,就连家务都做得比普通人好一些。”
薄依知觉得自己在国外多年,可能是母语水平退步了。
不然怎么没法理解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感觉全部都是nonsense呢?
男人似乎在等待她像之前一样捧场应和,可是薄依知实在点不下去这个头。
饭桌上沉默得有些许尴尬。
幸好这时,对方的红酒来了。
大中午配着番茄意大利面喝红酒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晃悠着酒杯。薄依知好想告诉他这个价位的葡萄酒没有醒酒的必要,更想说他如果能擦擦嘴,这杯酒的味道一定会更好。
但她没说。男人也没擦嘴。不知和水杯和叉子接触过多少次的油腻嘴唇又印在了剔透的红酒杯上。
薄依知觉得自己的洁癖升级了。以前她总想象热凳子的上一个主人或许是个臭哄哄的男人,所以不爱坐带着热气的凳子。以后……她觉得出去吃饭要自备餐具了。
对面酒杯空了,盘子也空了。男人惬意又随意地擦了擦嘴,“哈”地一声吐了口酣畅淋漓的酒气,豪爽地扬起手高声喊着“服务员”又叫了一杯。他面色泛起一层酡红,却不是纪润喝酒后白里透出的好看嫣红,而是散发着某种让人畏惧厌恶的破坏欲,如同阴暗地沟里不知名的猥琐怪物探出的猩红舌头,黏腻又冒犯。
他的酒量和他的脑子不知哪个更浅一些。
大中午在西餐厅喝醉的男人,往后背一靠,语气也轻松或者说轻佻了许多,压低声音问薄依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前任在一起十年,还是处吗?”
薄依知有点离神地虚虚望着他面前的盘子,沉默。
当然不是了,这种问题,一个有正常情商的人,真的会问吗?
但她也没说不是。
她觉得对方好似十分在意这件事,所以她还是不回答比较好。
这两个月里,她至少已经学会了用这种被动的方式保护自己。
可她还没太学会说谎。
男人很快从她的沉默里得出了答案。很是奇怪,这个仿佛永远无法感知到异样气氛的男人,在这个问题上异常地敏锐。
“啊,既然这样。”
男人的语气好像更轻浮了,似乎觉得对面是一个不值得再被他精心呵护的二手器物。
“我倒也不是那么传统,不过薄小姐也知道这行情……就算没有彩礼,你想必也不会介意吧?反正你父母都不在了。”
话音刚落,只见从一开始便乖顺温吞的小姑娘蓦地站起身,端起她那杯才只喝了一半的水——
“哗啦——”
男人错愕地瞪着眼,发丝滴滴答答地流着深红色的液体,反应了好一会才勃然大怒,转向桌边造成这一切的男人:“你——”
“你什么你,让一个全球Top3毕业的高材生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出房子给你的儿子,但你彩礼都不用出,因为对方父母刚过世可以任你欺负,你觉得你哪里不值得挨这一杯红酒了?”
年轻俊朗的男子声音不大,却沉稳坚定,带着隐晦的讽怒。餐厅里早就有许多人注意这边的热闹,立即开始对那男人指指点点。
男人的脸立即涨得和红酒一样红,想要发怒,可是刚一站起来,发现自己只到对方肩膀,又不经意瞄到对方夏季薄衫下蓬勃的肌肉,以及那身看上去就能买一百件他身上这套衣服的衬衫西裤,顿时怂下来。
“等、等等。她还没付饭钱。”
见男子带着薄依知就要走,男人干脆不要脸了,在身后喊住他们。
男子讥诮地回过头:“她等了你半个多小时,只喝过一杯免费冰水,你点餐的时候忘记带她了。”
周围响起几声喷笑,以及赤裸裸鄙视的议论声。
男人很难堪,但依旧梗着脖子:“你泼了我的红酒,刚上的我还没喝——”
“12块钱,最低档的红酒,我已经帮你结过账了。”
男子特意把“12块钱,最低档”几个字咬得重重的,餐厅里讥笑声越来越大了。
“但是那份18块钱的意大利面我没结,毕竟你已经吃完了,喏,现在牙上还有番茄皮。”
俊逸男子和娇美女孩并肩离去,留男人一个人在满餐厅的哈哈笑声和偷拍快门声中,狼狈地一身红酒。
等两人没影了,男人才敢虚张声势地一拍桌子:“我下午还要见客户!好大一笔单子,黄了你赔不起!”
“12块钱的单子吗?”
不知哪一桌有客人说了一句,立即满场欢声笑语,甚至有不知哪来的小网红开了直播,绘声绘色描述着刚才的狗血好戏。
男人立即低下头遮住脸,并打出手机,阴沉着脸试图挽回颜面:“喂?你介绍的什么人啊,浪费我时间,她——罢了,我回去跟你说。”
感受到邻桌不善的目光,男人没敢当众说女孩坏话,用打电话做掩饰,灰溜溜离开了这个他永远都不会再来的商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男c女非(之前忘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