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重明低头望着闻铃月,她的长发在他的指隙间缠绕,上半身亲密无间地倚靠在他怀里。凝视着她熟睡的侧脸,遥隔千年,太上重明又感觉到了那种陌生的悸动。
千年前,他不懂这是何种情愫,但后来,他的兄长为他解开了这种困惑。
太上重明揽着闻铃月的手臂逐渐缩紧,不管千年前如何,不管她是否记得……
此刻,在她身边的是他。
马车从林道间驶过,赵庆也在晃晃悠悠中苏醒。他虚弱恍惚地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了眼黑檀木的车厢顶。
转头瞧去,入眼的是闻铃月熟睡的脸,再往后看去,赵庆微眯的眼眶逐渐睁大裂开。
他不可置信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可爱的女儿被他最敬重的掌门抱在怀中。
这一刻,赵庆突然觉得太上重明在他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正在慢慢、慢慢、慢慢缩小。
赵庆咬牙切齿,正不知该如何发作,便瞧见闻铃月眉头紧皱似乎要醒了,他急忙闭上双眼,假装从未醒过。
然而她将头挪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便继续睡了。
赵庆心中盘算着,不知掌门有没有睡着,如果没睡着,那尴尬的也得是他吧?
又或许只是自家女儿睡熟了不小心倒下去,掌门好心扶一下呢?
马车不停地前行,轮转几个日夜后,终于回了慈悲殿。
赵庆浑身僵硬地从马车上下来,脸色灰扑扑的,一双眼睛也失了光,望着一无所知的闻铃月。
“你怎么了?伤到脑子了?”闻铃月看着这几日格外沉默的赵庆,仿佛被人夺舍了一样,不再是那个叽叽呱呱的三长老。
“咳咳,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赵庆拉着她的手臂,领着她往前方走去,见远离那些弟子,便低声问:“你在四方谷发生了什么?”
闻铃月脑子里浮现出了池音华,但她并不打算告诉赵庆那些事。
“就遇到妖兽袭击。”
“那……你和掌门有没有发生什么?”赵庆小心翼翼地询问。
闻铃月冷不丁地瞧着他,语气幽深地说:“你就算一心想弄个月女二代出来,也不应该在我身上打算盘。”
赵庆一惊,立即又羞又气地说:“你在想什么!你是我女儿!我怎么能祸害你呢!我只是见你与掌门关系似乎亲近了些便想问问,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不要脸出卖女儿的老头子吧?”
“知道了。”
闻铃月轻笑了一声,把他留在原地径自离开了。
弟子整顿好后,便聚集在了遣云殿,准备向掌门与长老汇报四方谷一行的情况。因妖墓一事,宗内原本为祓魔大会准备的彩头也因此搁置。
进殿之时,薛倚仙见闻铃月刚进门,便快步跟了上去,想问她是如何从那群妖兽之中脱险的。
“闻师妹!”薛倚仙凑到她身边。
闻铃月侧头看了眼她,见她冷漠双眼中带着几分谨慎,将一身傲气收敛了些。
见闻铃月不说话,她继续问:“你是怎么从那群妖兽里脱险的?”
“你是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吗?”闻铃月歪了歪头,直勾勾盯着她。
薛倚仙一下愣住了,确实该报恩,但少见她这么直白的。
“是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闻铃月停下脚步,脸上逐渐浮起几分邪恶的笑意,凑在她耳边说:“你去替我杀了谢无忧。”
薛倚仙双眼逐渐瞪大,脑海里想起谢无忧那日逃跑的背影,若没有闻铃月一人挡住妖兽潮,恐怕她如今早就变成四方谷里一坨妖兽粪了。
原则与前途,她愿意选择前者。
闻铃月看着她神情从震惊到迷茫,又到坚定,未等薛倚仙答应,便阻止了她到嘴边的话。
“逗你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闻铃月拍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
薛倚仙嘴边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怎么会呢,闻师妹真会开玩笑。”
“你觉得好笑就行。”
看着闻铃月大步离去,薛倚仙脸上的笑容忽地垮了。
遣云殿内,太上重明坐于主位,长老次列。
殿中弟子噤声,望着高台之上的人,不免有些心虚。毕竟这一行,她们好像都在被妖兽追着跑。
闻铃月环视周围,便瞧见谢无忧神色不宁,眼珠转来转去,微微弓着背,不想引起注意。
前往雪渊秘境的时日也不远了,她也等不到明年的仙门大会。
拿谢无忧开刀,是势在必行了。
闻铃月向前走了一步,昂首盯着脸色黑沉的池音华,扬声道:“弟子有事要说。”
众人纷纷看去,好奇她有何事要说。
池音华见她盯着自己,唇角抽搐,暗道不好,此人阴险狡诈,恐怕是针对他来了。
“说。”太上重明一只手撑着下颌,靠着椅背,姿态慵懒。
“四方谷因妖墓引发妖兽动乱,正好,我和薛师姐她们遇到了妖兽潮。”
闻铃月声音清亮干脆,殿中弟子一听,不少人觉得惊讶,能安然无恙离开四方谷妖兽潮,起码也得金丹实力。
“妖兽潮危险至极,你们又是如何逃离的?”崔巽颇为讶异地问道。
闻铃月冷声道:“且先听我说完,我们之所以被这些妖兽盯上,正是因为谢师哥!他自己被不动山的人下了引妖香,害怕危险不愿单独离去,最后为了保命,还将外衣丢在了其他弟子身前,自个倒是先跑了。”
“你在放什么屁!”谢无忧听言,推开弟子便往前冲,想要与闻铃月对峙,却被周围的弟子给死死拦下了。
“掌门!师尊!我先走是为了去叫人来帮忙,绝不是逃跑!”
“是不是逃跑,薛师姐和其他弟子就在现场,应当心中也有定论吧?”闻铃月看向薛倚仙,眼中带着几分冷意与威胁,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谢无忧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薛倚仙,惶急地朝她吼道:“薛师姐,你我多年同门情谊,这闻铃月杀了池炎,她杀不了池长老就故意针对我!你千万别被她骗了!”
此话一出,弟子们更是震惊,一时间不知该看向谁,相信谁的话。
闻铃月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反问:“你为了推脱坑害同门弟子的罪名,真是什么话都编得出。宗门内谁不知道你与池炎关系淡漠。按理说,池炎是五长老的儿子,你作为他的亲弟子,与池炎的关系不应该如此僵硬啊?难道……”
“师尊!师尊!这闻铃月满嘴谎话,她简直该死!留她在宗门内只会祸害更多弟子!”谢无忧双目欲裂,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喊着。
池音华看着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心中怒其不争,闻铃月几句话就让他自乱阵脚。
“五长老,你不会为了包庇谢无忧,就将杀害池炎这个罪名按在我的头上吧?”闻铃月一双凤眼泛着粼粼波光,神情十分无辜。
池音华心头一哽,恨极了她如此无耻的模样。
薛倚仙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知晓了闻铃月望向她的意思,站出来打断了关于池炎的话题。
“谢无忧确实抛下同门逃走了,我也没有想到,多年同门情谊,他竟然做得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若不是闻师妹,我们恐怕早就死在了四方谷!如今为了脱罪,还要栽赃同门,简直罪不可恕!”
“弟子愿作证,谢师哥确实将沾有引妖香的衣服扔到了别的弟子面前!”
“对!谢师兄还一个人拿着传送法器走了!”
两个师妹也站出来,愤怒地揭露了谢无忧做的事。
池音华双眼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他声音沙哑低沉地说:“谢无忧,可确有此事?”
谢无忧彻底愣住了,她们所说的事,他的确做了,可从她们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诡异呢?
“我拿着传送法器去找师尊救人了,师尊也去救你们了啊!”
“那你要问问闻师妹,是不是真的去找人帮忙了。”薛倚仙冷冷瞥着他,从前只觉得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性子自私了些,却没想到竟如此没有下限。
“我没有看见五长老,五长老,你说呢?”闻铃月立即答道。她转头看向池音华,神情认真。
在池音华眼中,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和威胁,他欲杀闻铃月若被众人所知,赵庆必然不会放过他,为了一个养子,真值得他冒着丢失如今一切地位资源的风险去复仇吗?
他心中轮转几番后,摇了摇头。
闻铃月见他妥协,唇边勾起一抹隐约的笑意。
“还请掌门,做出决断。”
“散去仙力,逐出宗门。”太上重明声音低沉,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随着闻铃月的身影移动。
谢无忧浑身瘫软,倒在了地上。多年苦修,毁于一旦,
一直旁观的崔巽开口说道:“行正事,方能仙途坦荡。”那双年老精明的眼睛,却看着闻铃月,似是也在告诉她。
看着谢无忧被拖走,薛倚仙咬了咬牙,朝长老们说:“谢师弟被逐出师门,那雪渊秘境的名额就空出来了,少一个人,便少了一份机遇……”
长老闻此言,皆看向太上重明,等他定夺。
“一月后,宗内开擂台,胜者替补。”
一个月,足以弟子恢复元气。
大会结束,众人散去。薛倚仙故意等着闻铃月,直到殿中只剩她二人。
“你满意了?”
闻铃月知晓薛倚仙是为她的利用感到生气,毕竟报恩和利用,是两码事。
“啧,勉强满意吧。”
薛倚仙依旧摆出之前那副冷傲的模样,“这次我算看明白了,和谢无忧这种伪君子同行,倒不如和你这个真恶人一起。”
闻铃月收回了斜睨她的目光,朝殿外走去。
薛倚仙紧跟着她的脚步,在她身侧不停地提问。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修炼的吗?毕竟你之前就是个不会修炼的傻子。”
“你有上品灵根,我也有上品灵根,怎么掌门就没看上我呢?”
“你成掌门的亲传弟子,是有什么诀窍吗?”
薛倚仙像只蚊子,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令她心烦意乱。
见闻铃月忽地定下了脚步,薛倚仙也停下,站在她身侧。
“诀窍,诀窍就是纵、欲。”闻铃月望着慈悲殿外的山峰景色,神态悠忽,用一种高深莫测地语气跟她说。
“纵……欲?这是什么?”薛倚仙满脸疑惑。
闻铃月好心为她解答。
“修仙,不就是摈弃肉体凡胎的欲望,追求大道圆满。可你若不知道你的欲望是什么,又该如何摈弃呢?发掘出内心每一丝欲望,去实现它,放纵它,当欲望被满足,才能内心圆满,因此,便可无欲可求,大道圆满了。”
薛倚仙听了顿时明悟,连连点头。忽然猛地一拍手,认真说:“你说得太有道理了,人若只知晓如何压制欲望,那有朝一日便会爆发。就像我爱吃桂花糕,那我只要吃到吐,就再也不会想吃了!”
闻铃月嘴角抽搐,忍不住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一点就通,修仙奇才。”
薛倚仙抬手摸了摸脖子,头一次觉得脸微热,有些不好意思。
与闻铃月分别之后,薛倚仙便放纵自己吃早午晚都吃桂花糕,在看到桂花糕就忍不住想吐之后,她日思夜想,终于大彻大悟。
薛倚仙心中连连赞扬闻铃月,心中郁结消散,她的修为还真的突破了,如今她与金丹境界只有一线之隔,就差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