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重明依旧带着那张白色面具,除了额间那一抹金砂,面具眼下的位置还染着一点细细的金色墨迹。
见他气息沉稳,似乎已经入睡。
闻铃月脑袋昏沉,用手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了他面前。
火光照耀之下,他黑绸底衣似流光一般晃着光泽,面具亦染上了些许火光的颜色。
闻铃月盯着他的面具上那一点墨迹,火焰燃动,映得她眼中明光璀璨。
她伸手试图抹去这点金色墨迹,却在触碰到冰冷面具的那一刻,面具突然滑落。闻铃月慌乱地接住滑落的面具,没想到这面具在手中竟轻如羽毛。
她暗自呼了口气,正庆幸没有发出声音,抬眸却对上了一双极为明澈的丹凤眼。
“不是我取下来的。”闻铃月声音低轻,她又将手中面具盖到了他脸上,刚一松手,面具又滑落了,她只得僵硬地拿着面具,神色尴尬。
她望着太上重明,是世间难得一见神清骨秀的俊美男子。
见他微卷的墨发被金丝发绳束起,发绳两端的尾部夹着镂空蝴蝶金饰,顺着发丝双双垂在右肩胸前,映着他肌肤如冰雪,唇红似粉玉。
虽说眼前人已是神君,但还带着几分少年气息,难怪要带着面具,不然谁能信服他的威严。
闻铃月心底感叹了一句人间极品,却不敢心生歹念。不知为何看见这张脸,她便觉得心底浪潮翻滚,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令她觉得烦躁。
有点像她在幻境中见到穿着喜服的元仪景时那种感觉。
太上重明自然知晓不是她取下的面具,沉默地看着她脸色变换,薄刀似的柳眉皱起又平息,最终似是认命一般沉声道:“你好些了?”
“还没好,头晕眼花,看不清。”闻铃月趁势将面具丢在他怀中,双手捂着眼睛,咿呀故作难受。
又开始耍赖了,她是装作不认识他,还是真的没有认出他。
太上重明向前微微倾身,略带寒意的手握住了她捂着眼睛的双手手腕,随后一只手抚上了她眉边。
“让本尊看看,你哪儿不舒服。”
闻铃月被迫与他面对面对视着,感受到他那似冷玉的手指带着温和的仙力不断入侵她的双眸周围。
看着他极为认真的神情,闻铃月没忍住侧开身子,避开了他放在自己眉边的手。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种姿势,已经超过了师徒之间的界限了吗?”闻铃月颇为正气地注视着他。
太上重明闻言,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腕,反而握得更紧了,双眼中浮现出一丝恨意。
“你不记得我了。”
闻铃月瞧着他莫名钻出来的恨意,后背顿时发凉,脑子里怎么也想不出关于太上重明的记忆。
心底反复思量过后,她迟疑开口问:“难道,是我抢过你什么东西?”
“没有。”
闻铃月松了口气,继续试探道:“你也知晓我的身份,如今我在你眼中不过蝼蚁,我俩若有仇,你也早就杀了我吧?不如咱俩坦诚说一说,毕竟,你是我师尊,我也投身仙门,一心向善……”
“你若记不得,那便算了。”太上重明忽地松开了她的手腕,侧身过去,闭上了双目。
闻铃月焦急地挠了挠耳后,最怕男人这副怨夫模样,只会更难搞定。
“虽前世遥远,但如今,你是我敬爱的师尊,这前尘旧事,若能放下……”
听此言,太上重明睁开双目看向她,意味不明。
敬爱,也算爱吗?
且算吧,毕竟她从未对他说过此等话。
一时间,洞中气氛冰冷沉默,闻铃月坐在火边,百无聊赖地戳着木炭,心底腹诽这太上重明千年前,一定是个目无下尘,且惹人厌的怪异少年。
眼见天色将明,洞外却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轰隆声。
睡眼惺忪的闻铃月看见太上重明站在洞口,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他不知何时,又将面具重新带上。
只见天空结界出现一道裂隙,妖域封印中心大地翻滚,树木倒塌黄土飞扬,一道猩红的封印浮在半空之中,周围仙力涌动,试图将封印压下去。
“这剑川九宗的一群老头子真够弱的,连个封印都搞不定。”闻铃月眼中浮现出一丝讥讽。
“走吧。”太上重明转头看向她,朝她伸出了手。
闻铃月看着他的掌心,有些不明,“走哪去?”
太上重明没有解释,将她揽入怀中拦腰抱起,而后运起仙力朝封印飞去。
闻铃月下意识伸手使劲圈住了他的腰,鼻尖充斥着他雪松似的体香。这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她埋在太上重明怀中的脸,也微微侧头望向越来越近的封印。
妖兽嘶吼嘈杂鼎沸,势要捅破这万年封印,冲向自由。
苦苦坚持的九宗宗主与长老,神情严肃,面上苍白。万万没有想到,这封印之下出现一只万年大妖的残魂,带着妖兽差点就冲出了封印。
在众人濒临崩溃之际,只觉手下躁动的封印逐渐止息。
众人抬头望向不远处,来人如神明一般,携着神君威压的磅礴仙力安抚了众人的惶急,停息了妖兽的躁动。
猩红的封印光芒逐渐暗淡,最终再次回归地下。因妖兽躁动引起的沙尘也平息了下来。
在封印周围压制妖兽的九宗弟子,纷纷抬头看着那唯一能够御空而立的人。
“是慈悲殿的重明神君!”有人高呼道。
“不愧是神君,比不动山这些假把式可靠多了,一出手就能搞定九宗都搞不定的事!”
“瞧见没,他怀中好像抱了一个女人!”
“抱一个女人又如何,他是神君,抱十个女人都行!”
“师姐,掌门怀里抱着的好像是闻师妹。”薛倚仙身旁灰头土脸的弟子,饶有兴趣地在她耳边提醒。
薛倚仙挂着黄土的眉头紧紧皱起,低声喝道:“闻师妹没事就行,至于抱什么抱的,不准说出去,坏闻师妹名声!”
“啊?这说出去,坏的不也得是掌门的名声吗?”弟子疑惑地嘀咕着。
四方谷总算万事平定,此行因万年妖墓,不少人死于那处不见天日的坟墓之中,而这种事,在三川之中却是稀松平常。
只要人有欲望,便总有人会为欲望付出代价。
四方谷外的客栈里,慈悲殿一行弟子收拾好准备回程。
闻铃月在房间里,坐在床边看着两只体型缩小的妖兽。
狮将依旧是大黄狗的模样,不过闻铃月能感受到它身上有了微弱的妖力。腾龙则围着它不停的飞转,打量着狮将。
“妖域狮吼一族竟然落魄至此,看来以后应该改名叫犬吼一族了,你也改名叫狗将吧。”
狮将死死盯着跟蚊子一样飞来飞去惹人烦的腾龙,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最后忍无可忍跳起身张嘴一口咬住了腾龙的长身中间。
腾龙一声惨叫,不停扭着身子啊啊叫。
闻铃月烦极了,冷声道:“松开它。”
狮将听言,将腾龙吐到了一边。
“说吧。”闻铃月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用布细细擦拭着扶光剑。
狮将瞥了那把锋利的剑一眼,开始回忆千年之前。
“千年前,我原以为你与东方昭侠同归于尽,却没想你还活下来了,本来我是想趁机……趁机支援你,却看见齐风带了几个仙门人上了玄古冰川。”
狮将咽了咽口水,观察着闻铃月似是没有变化的神色。
“我跟上去后,只见她持剑站在你身后,把你捅了个对穿……你当初以元珠之力逆凡人生死将她救活,她却亲手把你杀了。更可恶的是,你死之后,她带着仙门的人潜伏进无相山,偷袭珑主,杀了七位护法,我也因此殒命。”
闻铃月久久未开口,她盯着手中剑出神,想起那个在沙漠之中呼喊她名字的人。
面容相似,终归不是同一个人。这是她亲手给自己下的致命毒。
见她毫不惊讶,狮将追问道:“被亲友背叛,你不伤心?”
闻铃月将剑收起,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朝外走去。
“该回宗了。”
狮将和腾龙识相地进了闻铃月挂在腰间的玲珑球中。
慈悲殿的马车在客栈外停留,闻铃月走向赵庆所在的马车,掀开窗帘,便看见了太上重明正在运功给昏迷的赵庆疗伤。
闻铃月身形顿了一下,唤了句师尊,坐在了他身侧的位置。
赵庆虚弱地平躺在软垫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温和的仙力源源不断落在了他的躯体。
马车悠悠驶离四方谷,见赵庆毫无起色的模样,闻铃月眉头微皱,带着疑惑开口问:“他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太上重明声音微微低哑,回答道:“神元受损。”
闻铃月知晓一些缘由,不动山故意挑衅,导致封印松动使得赵庆受伤,却没想竟然是神元受损。
想到自己的憾海钟,闻铃月眉眼间浮上一抹寒意,她的东西,绝不会让别人白白用了。
马车晃悠悠,闻铃月昏昏欲睡,本就受伤还未痊愈,她靠在车厢壁上,逐渐沉入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太上重明收回仙力便感觉自己手臂一沉,他身体微僵,垂眸看去,闻铃月倚着他正睡得香。
他没有动,露在面具外的耳尖逐渐染上红晕,蔓延到了脖颈。
感觉到闻铃月的身体朝前倒去,太上重明伸出右手,绕过她身前,揽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