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微风扫过海棠枝头,闻铃月神情淡漠地看着落在案几上的花瓣。
她也曾入过仙门,全然不是她少年时听到他人口中的美谈。
什么与仙友修炼,御剑共乘清风之上,什么坦荡君子,维护天下正道。
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人,穿了一身白,就以为能遮住心里的黑吗?
若想洗刷被人欺辱带来的恐惧,只有报以更血腥的手段。
这是闻铃月多年以来的经验之谈。
太上重明看着她眼中起起伏伏的莫名情绪,开口问:“在想什么。”
闻铃月弹去案几上的海棠花瓣,眼底划过一丝灵动的狡黠。“我在想,什么人能把神君打吐血,应该不是剑川的修仙者吧。”
果不其然,太上重明沉默了片刻,面上正色了几分:“心不宁,对修炼无益。”
“师尊说得是。”闻铃月回以浅笑,闭目运起体内仙力。
遣云殿外日光融融,今天是祓魔大会前最后一次净心日。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白色仙力丝丝缕缕飘荡在头顶。
闻铃月看着那些弟子将自己的仙力送进了她的雕像之中,心中回转,不知太上重明是否知晓此处有一个转移仙力的阵法。
临了弟子散去时,闻铃月只身一人朝三长老阁走去。
一路上,闻铃月瞧见不少弟子在路边挖挖埋埋,还跟身边的人嘀咕着:“我这株灵草长得好,你那还得几天才能冒芽呢。”
闻铃月瞧着他们提着小锄头高高兴兴的样子,心底隐约觉得奇怪。
走到三长老阁时,赵庆正在师祖月女雕像前摆放供品。
瞧见走进来的闻铃月,赵庆眼中一亮,立即迎了上去。“可算来看你爹了。”
“叫我来什么事?”闻铃月拿起供桌上的梨子就往嘴里塞。
赵庆刚想阻止,一看是自家女儿,又憋回去了:“这次四方谷祓魔,你还是别去了吧。”
闻铃月攒眉,不明所以:“为什么?”
“四方谷中出现了一座妖墓。此处本就连接妖域封印,这座妖墓恐怕会引得妖兽躁动。”赵庆也是愁眉不展,各宗本就有约定,一年加固一次封印,新弟子参与也是作为一次历练。
此墓一出,机遇与危险相并,但毕竟是妖墓,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弟子,危险或许更大。
“嗯,确实去也无益。”闻铃月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周云镜最近在做什么?”
“我哪知道,你要找他,就去他那。”
赵庆话一落,就看见闻铃月转身离去,忍不住摇头悲叹,孩子大了留不住。
闻铃月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了大长老阁。
不同于赵庆院子般整洁低调,这院子里布置处处精致,连狗窝都是铁打的。
院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狗拴在窝前。
路过狗窝时,闻铃月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双眼微眯,看向了趴在那的大黄狗。
随着她走近的步伐,大黄狗呼吸越来越乱。
闻铃月蹲下身子,死死盯着这条趴在地上,紧闭双眼的大黄狗。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狮将?”
见它毫无反应,闻铃月手中扶光剑显露,还没架到狗脖子上,大黄狗立马醒了。
“不是吧,这你都能认出本君?”向来只会狗叫的大黄狗突然口吐人言,还操着一口浓厚的大鸭嗓,震惊中带着恐惧,凄惨地看着闻铃月。
原本以为,它一脚差点把她踹死,吓得它急忙给她按压呼吸保命,却不想,居然让她恢复了神志,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呵,果然是你,冤家路窄,你这条狗命我今天就收下了。”闻铃月勾起一抹狠毒的笑意。
千年前威风无比的魔教大护法坐骑狮吼兽,如今变成了一条大黄狗。以前在无相山时,她就和它不对付,现在二人双双落难,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趁机泄恨报仇。
“以前你痴傻的时候就追着本君砍,如今你能叫出本君的名字,看来你是真的清醒了。”狮将撑着后腿站立了起来,像个人一般,将爪子背在了身后,狗脸沧桑。
“你想杀就杀吧,不过杀了本君,你恐怕就找不到当初从背后刺破你神元的人了。”
“要挟我?”闻铃月的刀锋逼近,削下了一缕黄色狗毛。
“非也非也,这是交易。”大黄狗目光沉沉,满脸严峻。
“说。”闻铃月长剑依旧架在它脖子上,只要交易条件不满意,她就下手把这条狗砍了。
“四方谷出现的妖墓是本君一族的先王,只要你带本君去,本君就告诉你,到底是谁捅了你那一剑。”
闻铃月手中长剑消失,话语中带着几分威胁:“如果你的答案让我不满意,那我就扒了你的狗皮。”
狮将自信满满,此人必然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闻铃师妹,你这是……”
一人一狗之间紧张的氛围被打破,周云镜一出来,就看见小美后腿站立,和闻铃月对视着的古怪一幕。
闻铃月敛去眼中霜雪,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意,打趣道:“这狗挺有灵性的,还会学人站呢。”
周云镜走近狮将,摸了摸它毛色柔滑的狗头,笑道:“小美是大长老从雪渊秘境带回来的。大长老原本以为能在秘境的幼犬,好歹有些身份背景,便带回来悉心喂养以便认主,没想到,确实只是一条狗。”
狮将狗脸拉长,当初它的身体消散,只得一缕神元附身在此狗身,本想前去四方谷寻得先王妖元恢复真身,却在路过玄古冰川时,半路被卷进了雪渊之中。
然后就被大长老蒲敬绑回了慈悲殿,忍辱负重苟活至今。
如今感知先王气息出现,它的机会终于来了。
闻铃月听言莞尔一笑,她来这可不是为了跟他聊家常闲话的。
“我来的时候发现不少弟子在路边挖挖埋埋,难不成,周师兄把我们之前在后山的事,说出去了?”
若是如此,那池炎的尸体,也许就藏不住了。
周云镜笑道:“我发现平常种种花草,确实能令人心静,也许是他们见我这么做,便也就跟着玩玩罢了。”
闻铃月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浅浅稳住气息后,未等她继续开口,院外飞进来一道金光符咒落在了周云镜手上。
周云镜打开符文,一排小字显现在半空中。
——后山发现五长老之子尸身,速召门中弟子遣云殿集合。
“居然有人敢在宗内杀人,闻铃师妹,我们一同过去吧。”周云镜神情严肃,提步朝外走去。
闻铃月跟在他身后,阴冷地盯着他的背影。
若让周云镜知晓发现尸身的位置,那必然会暴露是她所为,池音华一定不会放过她。
以她此时的实力,并不能与化神对抗。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须臾间,闻铃月眼中的杀意迸发,在周云镜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扶光剑从他心口穿过。
周云镜身子僵定,低头看着浮现经文的剑刃,苍白的唇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长剑带出血腥味,闻铃月收回了剑。
然而,周云镜却并未倒下,他转过身,看向闻铃月的眼中毫无惊讶,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是我杀了池炎,但我,不想有人知道是我杀了他。”闻铃月冷漠地看着周云镜,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她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
“那你杀了我,难道就不怕被人知晓?”周云镜捂着心口,脸上逐渐弥漫痛苦的神情。
闻铃月沉声道:“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有区别吗?不过你死了,倒是还能再拖一段时间不被人发现。所以,我准备赌一把。”
赌太上重明,会保下她。
“你不用去赌,若我愿意为你保密呢。”周云镜语气虚弱,依旧是那个温润师兄。
闻铃月眯起眼睛,眼中带着疑惑,她发觉自己看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但是,她刺破了周云镜的神元,为何他还没倒下?
“你怎么还没死。”
“我的神元,在这。”周云镜凄惨一笑,眉心间浮现出神元。“闻铃师妹,你要补刀吗?”
神元天生异位之人,比常人多一条命。
事已至此,闻铃月眼中杀意退去,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瓶丹药丢给了他,转身离开了大长老阁。
周云镜捂着伤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单手打开药瓶,仰头将药吞了下去。
躲在狗窝里的狮将,看得啧啧称奇,这女人,一如既往地疯。
前山,遣云殿中。
长老位列,弟子垂头,一具腐烂的尸体覆盖着黑布,摆在众人之前。
池音华跪坐在尸首旁,神色狰狞,眼白血红,他双手颤抖着抚摸那把青剑。
“是谁杀了我儿!”池音华声音嘶哑,扭头看着这群沉默不言的弟子。
崔巽见他失去神智,站出来朝众人说:“池炎虽被逐出宗门,但有弟子胆敢在宗门内杀人,必将受到门规严惩。若有知而不报者,一律同罪处置。”
大殿之中依旧鸦雀无声,崔巽看向悲痛的池音华,安慰道:“池长老切莫太过悲伤,此事宗门内必将追查到底。”
因池炎一事,慈悲殿内开始加严巡逻,弟子之间讳莫如深,深怕被牵连进去。
闻铃月在挽月宫中并未受到影响,外头风雨交加,她依旧高枕而卧。
每日清晨,闻铃月照例前往明华殿修炼。
今日,却并未打坐静心,而是抄写心法。
桌案上铺着米黄的宣纸,闻铃月拿着纤细的狼毫沾着金墨,将落在案上的红色海棠花瓣涂成了金色。
抬头看去,太上重明似白玉般修长的手轻握着书卷,那张将脸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面具,无法看见他任何的表情。
闻铃月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看入神了,半天都没翻页。
一时恶上心头,闻铃月将毛笔沾了金墨,向前屈起身子,抬手准备将笔尖落在他面具上脸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