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卧房的人身上披着披风,戴着兜帽不言语。
天还未亮,内室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暗幽静,男人的声音还夹杂着沙哑的隔夜声。
一双手如往常一般来解他的衣扣。
“可是天气渐寒,夫人惫懒了?”萧默有意激怒郁阙。
对方今日不接招。
腰间的那双手轻轻地穿过衣襟,掌心抚向男人劲瘦的腹。
男人眼神一凛,下个瞬间就将扣着对方的肩胛,将人死死按在墙上。
兜帽之下,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她人呢?”
杨柳儿眸光颤颤悠悠,“家主,郁阙病了,嘱托奴婢来伺候家主更衣、”
病了?
萧默散着发,身着寝袍,一路长驱直入隔壁宅院。
“家主?”
“家主!”
萧默几乎不踏足此地,所到之处,仆人们美人们纷纷行礼。
房门被猛然推开,惊醒了尚在梦乡的苏苏与小小。
“家主?”
“家主?”
两人衣不蔽体地从长榻上滚下来跪到地上,男人阴冷眸光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御史夫人的影子!
一番查问,郁阙已经离开整整三个时辰,早已经出城了,东西南北,不知去向。
仆人泽元道,“一个妾室而已,家主府中成百上千个美人,实在没有必要劳师动众去找。有这个闲钱,还不如去教坊买几个回来。”
“派禁军去找,掘地三尺也将御史夫人找回来!”
这个女人竟然有胆量逃跑?萧默压下心中怒意,她这一身傲骨,他非得打折不成!
***
郁阙连夜出城,坐进预备南下的商船回祖籍金陵,她缩在船舱里,刺骨寒风透过缝隙吹得她浑身冰凉。
她赌那个男人不会兴师动众来找她。
晌午,商船准备出发,郁阙的心早已经高飞。
“船舱里的人都出来,官府要检查!!”
应该只是例行检查船舱里的货物罢了,郁阙心怀侥幸。
“见过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没有?”
这第二句,叫郁阙睡意全无,船舱外是萧默派来抓她的人。
“所有商船都不能出发,给我搜!!!”
二三十艘商船,货物满仓,要找一个人还颇费功夫。
禁军统领骑在马上高声呼喊。
“萧相命我转告夫人。”
“大人知道夫人思念家人,他已经派人去江南接人,御史夫人不必亲自前去,不日就可以在皇城与家人团聚!”
“请夫人早日回相府,否则大人他不保证会出什么意外!!!”
萧默竟然、竟然派人去抓她的家人。
“夫人还是乖乖出来吧!!”
她以为萧默不会兴师动众找她。
......
禁军可非手下留情之辈,硬生生将郁阙从船舱里拽了出来,绑了送到萧府,进入绿水苑,带到了萧默面前。
“大人,御史夫人已经找到。”
萧默方从宫里回来,“本官以为你会在下朝之前找到人。”
“是属下办事不力。”
萧默挥挥手示意禁军统领下去。
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一如初见那般衣袍密实,风华高洁,不卑不亢地立在他面前,无声地与他对抗着。
“夫人竟然是忘恩负义之辈。”萧默幽幽道,“还以为本官让你父亲升迁,夫人会感激本官。果然这牵制夫人的筹码,还是攥在自己手心比较好。”
郁阙身子微颤,萧默竟能调动禁军,可见权势之盛,逃跑是下下之策,是她冲动了。
“夫人说说该怎么叫本官息怒?”
她知道萧默恼火,主动示弱,“我、我伺候大人更衣?”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萧默倒是有些意外,“矜持端庄的御史夫人?”
他忽得笑了,言下之意她自视甚高,当初不肯为他更衣,到头来竟然主动讨好。
“求你放过我的家人。”郁阙屈膝跪到地上哀求,“我绝不会再跑!”
“晚了,我已经派人出去江南了。”萧默道。
“夫人还肯为萧某更衣么?”
“身契攥在大人手里,我有的选么?”郁阙替他解开官服。
“夫人也算是尽忠职守,出门一趟还记得找个替补。”
“什么替补?”郁阙不明所以。
“所以你不知道。”萧默三言两语了悟。
“既然夫人那么想出门,今夜就随我出去应酬如何?”
他又想带她去哪个府上赴宴?
“放心,不见你那些相识,今日叫夫人去见见新奇的事物,保证夫人大开眼界。”
夜里,郁阙下马车才知道萧默这话的意思,他竟然、竟然带她来了教坊这等乌烟瘴气之地!!
此处是皇城第一教坊司,专门关押罪臣女眷,伎人容貌出众,才情绝佳,名气自然也比其他欢场响亮。
今夜萧默大手笔包下整个教坊司,宴请交好的同僚手下。
进出教坊司的唯有男子,今夜萧默竟破例将爱妾带在了身边。不过既是萧默,他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郁阙听人说过,明面上再清心寡欲的男人一旦进了教坊司,都会原形毕露。
周遭的人有些还未脱下官服,一来便招来美人服侍。
萧默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尽是阿谀奉承之辈。
“教坊司的歌舞不错,你应该会喜欢。”萧默纡尊降贵给她倒酒,“不过夫人可不要离本官太远。否则叫人误会夫人的身份。”
郁阙不明白萧默的意思,只是跪坐在食案面前。
一直到她亲眼看着一个男人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拽入屏风后面,传来叫人面红耳赤之声。
郁阙恍然大悟他们在行什么事,只是女子似是被迫,她要不要......
“怎么时隔这么久才来?可是家里夫人看得紧?”
“这不是来了么!”
屏风后传来这番对话,郁阙别过眼,他们是相好,所以女子也是自愿的!
萧默瞧她这样,“所以我才叫夫人离我近一些?在欢场之中,不论你愿不愿意,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将夫人拽入屏风。”
竟然有这等龌龊之事!郁阙狠狠瞪了萧默一眼,身体却很诚实地挪到了他的食案前。
她这谨慎的模样,看得萧默心情大好,又是一连串的嘲讽之言。
郁阙所见之处,教坊女子妖娆狐媚,对男人阿谀奉承,曲意讨好。
此时周遭的灯火熄了,只余下舞台周围的光亮,有位艺伎登上了舞台。
衣着鲜亮,蒙着面纱,美得不可方物。
随着歌曲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华裳层叠,裙摆飞扬,引来在场男子兴奋的喝彩。
鼓声激荡,人声鼎沸之时,舞到最尽兴时,美人褪下了第一层衣裳。看得周遭几个男子将身边侍酒的美人拽入的屏风之后。
皇城最红火的教坊,自然有别出心裁的花样,惹得众人热血沸腾,双眸猩红。
“好!!”
“再褪!!”
“再褪!再褪!!”
堂内呼声此起彼伏之中,舞姬褪下了第二层衣裳,引来无数人拥上前去观望,甚至伸手,只为抚一下舞姬的足踝。
一时间食案前只余郁阙与萧默二人。
他领她来是为了叫她见识这吃女人的欢场。
郁阙起身要走。
“夫人难道不识得台上的故人了么?”
郁阙愕然地睁大了双眸,故人?台上的舞姬就在此时摘下了面纱。
她认出了这舞姬,她可是、可是个官眷!!
“你对她应该不陌生,她父亲与你父亲是同僚,劣酒一案,她全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郁阙不但不陌生,她知道这个女子名唤万小雪,四大美人之一的万小雪啊!!不过比她小两岁,她还曾参加过她及笄时的生辰宴,是个多才多艺的少女,已与人定了亲。
如今竟然沦落至此!
郁阙无力地远望这一切,看着昔日尊贵的少女,被无数馋涎欲滴的男人围观着。
“夫人坐下,后面还有好戏看。”
此时教坊夜宴的气氛抵达了顶峰。
在欢呼声中,一舞毕,台上的万小雪已然玉体横陈,惹得堂内的男人纷纷如褪去了伪装的野兽一般,兴奋不已。
“花魁万小雪,五百两起叫,上不封顶,价高者得!”
教坊的主事立在二楼,喊了这么一声。
郁阙揪心,“这是要卖了她么?”
“初、夜罢了。”说着萧默抬手,“一千两。”
“一千五两!”
“三千两!”
“三千二百两!”
竞争越来越激烈,郁阙看着满座的人渐渐杀红了眼。
“三千五百两!”
“四千两!!”
萧默再次抬手,“五千两!”
在座的人都知道萧相身家,别说是五千两,即使是五万两府里也拿的出来,许多人渐渐就占了下风,还有一些不过是捧捧场,眼看到了八千两就准备收了场。
教坊的花魁初夜寻常不过三千两,万小雪之所以如此高价,也因她官眷身份,只是到八千两就不值当了。
一直到过了一万两,全场还余下三个人再竞价。
一个萧默,一个对面素袍男子,第三人肥头大耳,瞧着身价斐然,前呼后拥,在萧默包场之前就已经在教坊,故而没有叫人赶出去。
素袍男子每次只加一百两,局促不安,郁阙认出来了。
“他是万小雪的未婚夫张之原!”
“夫人才认出来?”萧默嘲讽道。
“另外那人是谁?”郁阙问答。
“洛安县主与户部尚书的独子,李继宗。”
“洛安县主家产万贯,难怪他出手如此阔绰。”
“他可是欢场的常客。”
此时李继宗已经叫价到了一万二。
万小雪的未婚夫张之原一脸颓丧,他没有钱了,恐怕倾家荡产也只凑了一万两。台上万小雪用袍子紧紧裹住身体,两行清泪看得人心都碎了。
萧默也并未再竞价,自顾自倒酒。
郁阙皱着眉头盯着萧默,“你不出价么?”
萧默冲着她笑道,“手举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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