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大抵是年纪大了,心态上也会发生改变吧,朕自从病了后,便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事情,回首过往发生的,甚至是一些书本上浅显的故事,都有些思考不明道理了。”
慕洋轻咳一声道,他感觉身上有些冷,不由又伸手拢了拢肩上搭着的狐裘。
“人道三十而立,陛下才过三十年华,正当壮年,又怎么会老呢?”
容笙更是又笑得温和,他的声音不徐不慢。
“臣也相信陛下的病很快便会好的。”
“哎,你也不用安慰朕,朕自己的身子骨如何,心里也清楚。”
慕洋不由又叹了口气道,他面色苍白,沧桑疲倦的眉目间,更添了几分忧愁。
“……臣不太懂药理医术,无法在病情上为陛下分忧,但陛下若有什么心事难解,可以对臣讲讲,或许能得出答案也不一定。”
容笙心想皇帝既然主动提起,便势必要问他些什么,他倒不如主动些,这样还能给他留个好印象。
果然,皇帝黯淡的眸里,突然又亮了几分神采,他又面色诡异地对他嘿嘿一笑。
“呵呵,朕前几日观看史书,确实有一处颇为纳闷,百年前覆灭的邯国,虽为正统,但根基尽毁,那光武帝赵秀为何还能实现中兴呢?”
慕洋说得轻缓,虽面有疑惑,但容笙心里却感觉十分不自在,有隐隐的恐惧。
“那是因为……当时没有把姓赵的皇族杀干净。”
他恍惚说完,突然又惊恐地看向皇帝,捂住了自己的口。
手上棋子突然掉落,打乱了一整盘棋。
“……嗯,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也提醒了朕。”
慕洋又似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深以为然。
他又抬头对他微笑道,“爱卿放心,在你死后,朕一定会将你风光大葬的,肯定不会草率地投入漳河中喂鱼。”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一直都安分守己,从来都不敢生出丝毫的不臣之心啊!”
容笙闻言顿时吓得跪倒在地上,他连连磕头对皇帝求饶。
一直以来,他所求的也不过就只是活命而已,没想到今天一时失言,竟然会祸从口出!
……不,看样子,皇帝他对容氏后人早就已经起了杀心!
他只不过就是一个鱼饵而已!只是他为求得心安理得,想对容氏皇族斩草除根,大肆杀戮的借口而已!
侍卫们闻声进入内殿,见地上惶恐求饶的容笙,为首的那带刀侍卫只是面向皇帝,嗓音淡淡地颔首抱拳道,“陛下。”
慕洋静静起身,他面对着他们,负手站立。
最后他眸光淡淡,最后又看了容笙一眼道,“将他关进牢狱中自生自灭吧,朕已经答应了他,要给他留个全尸,还有……”
他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又冷冷开口吩咐道,“去抓捕所有容氏宗亲,无论男女老少,统统杀掉,就算是刚满月的婴孩,也要用矛刺死,尸体就全部投入漳河吧。”
“是!”
容笙被侍卫带走时,已经放弃了挣扎求救,在他听到皇帝的下令后,已经自知无望,心如死灰。
他知道容家是彻底没希望了。
慕洋就静静地立在原地,一直望着他直到出去。
想着他最后呆愣无神的目光,他不由又嗤笑一声,摇摇头略有惋惜道,“虽然是个蠢货,但还真是可惜了他那身才学与容止。”
不过,最后也还是谢谢你,让朕彻底下了决心了……
他目光沉静锐然,望向殿门他离去的那个方向,只是心里静静想道。
慕洋对容氏族人的大肆屠杀,使得邺城漳河的水面上,一时浮尸不断,后来漳河水质变差,活鱼啃食水中尸体,经常能在鱼腹中发现人的手指,使得邺城中的百姓,长时间不敢再捕食漳河水中的活鱼。
而容笙则在牢狱中饥饿而死,最后吞食衣袖而亡。
杀光容氏族人后,皇帝慕洋的病情越发严重,难以下床进食。
酷寒萧索的冬季,将是他人生最后的终结,他再也等不到暖春的来临。
殿外光秃的树枝间,落了几只乌鸦,叫声哀哀凄厉,就像是在为即将病逝的人送行。
那声音不禁让人心里更加慌乱,伤痛。
萧妙音颤抖着手,将药送入躺在榻上的慕洋口中,可是那药却还是久久吞咽不下,最终尽数流出。
萧妙音将碗又落回了案上,捂了脸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生死有命,看来朕大限将至,离开也不过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对比萧妙音的悲伤失态,慕洋反而面色淡然。
他又艰难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脸。
萧妙音连忙握住了他那虚弱泛凉的手掌,将他紧紧贴在了自己脸颊上。
如此肌肤相贴,竟也透过手掌,传递给他些许暖意。
“别哭了,脸都花了,再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他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缱绻,一边对她淡淡笑道,又用大拇指,轻轻为她揩去眼角的一滴泪。
然而萧妙音的眼泪却是越流越多,任凭他再怎么努力擦拭,也还是源源不断地流淌出。
他始终还是未能止住她的泪水,最后他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又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