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蜡烛(上)

当前时间是中午11点,即将12点。

他坐在路边长椅上,仰天大笑。

已经笑了5分钟。

他只占了长椅的左半边位置,右边的一半还空着,足够让一个人坐下。但如果稍微留心地面上的倒影,就不难发现,长椅旁斜斜地拉出了两个人的影子。

除他之外的那个人,看起来心情与他截然相反。

终于,他笑不动了。缓了口气之后,他皱起眉头,转向旁边的空位:“听到你的遭遇,我很难过。”

空气里传来一声不愉快的冷笑:“呵。”

“顺带一提,你如果只是想偷懒,还是别做小狗的好——小狗的运动量可比你大多了。”

“……哼。”

他又搓了搓下巴:“这么一说,刚才那个慢慢吞吞地踩单车,一边踩还一边回头望的男生,不会是你心爱的学长吧?”

“关你什么事……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他极其嚣张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地上的影子“呼”的变了。从动作来看,大概有人正气急败坏地朝他挥拳——却苦于被某种法则限制,一个指头都碰他不到。

他笑得更大声了,笑得树上的麻雀“扑啦啦”飞走,马路对面的小学生都停下来看他。

——“别开玩笑了!”旁边的人气哼哼地收起拳头,“你有办法解除这个环吗?”

“为什么问我?”他说,“你的学长学姐不是回学校解决问题去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不太靠谱。”

他打了个呵欠:“是吗?我怎么觉得,那位小姐姐其实心里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告诉你们。”

瞬间,地上的影子又变了。旁边的人几乎整个身子都朝他扑过来——扑了个空,一头撞到长椅的扶手,“嗡”的一响,看着都觉得脑壳疼。

耳边响起一阵从牙缝里抽气的呜咽。

他捂了嘴,没笑得太大声。

“你别激动,我也是猜的,”他说,“但如果你刚才说的都不假……那我觉得,应该就是她了。”

应该就是她——为这个平行空间的构建提供能量来源,并且启动了开关。

“我也确实想过……可董昕自己也被关进来了。”

“我只是说她是能量来源,又没说这个环是她做的,”他“嗤”的一耸鼻子,“她有那个本事吗?”

旁边的人不说话了。从影子来看,她低了头,似乎开始玩数手指的无聊游戏。

……制作者应该就在学校里,但那个叫董昕的女生,可能是被人利用了,他想。

环的制作者利用了她的执念,引导出其中的能量,做出一个与现实平行的空间——就像利用图书馆的那本书一样。

毕竟,女孩子的执念是强大又飘忽不定的东西,可以像落在池塘上的细雨一样轻柔而连绵;也可以像暴风中翻腾的海浪,汹涌,狂烈……实在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来源。

不过,这么做的目的,以及与楼梯上的那只猫是否有关,暂时还无从知晓。

……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他吹了声口哨。

旁边的人又吞吞吐吐地开口了:“董昕之前跟我说过,为了这个主角,她还搞什么转发锦鲤,新月许愿之类的事……会不会跟这些有关?”

“你一个当代大学生,多读点正经书,少听营/销号胡说八道好吗?”

“哦……”当代大学生静了一下,又开口,“她还说,买了桃宝上的魔法蜡烛——魔法蜡烛是什么?会有副作用吗?”

“……魔法蜡烛?”他顿了顿,往椅背上一靠,“拉倒吧,桃宝上那些玩意,能有作用都不错了,还想副作用?”

此番发言充满了业内人士的底气。他不是针对谁,只是桃宝上那些自称有魔法的小玩意,90%,都是垃圾。

提高到95%也不是不行——总之就是除了他做的以外,都是垃圾。

旁边的人又不说话了,地面上的影子也归于平静。

“反正你就在这儿耐心等着吧,看看他们能不能解决,”他说,“如果不能,随时欢迎你成为我的助手——然后我们就是自己人啦!我虽然怕麻烦,但绝不会对自己人的麻烦坐视不理——”

地上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

他收住话头,不动声色地垂眼望去。

女生的肩膀上有一个奇怪的影子,淡淡的浅灰色,很难描述它的大小形状,总之,像一蓬正在水中蠕动的海蜇。

那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朝右边的空位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一掠,一种微妙的触感缠上他的手指。

是羽毛。

他愣了一下,刚要更仔细地触摸,突然有什么又尖又硬的东西飞快地在他手背上戳了一下。他立刻吃痛地缩回了手。

戳,或者……啄?他看着手背上的小红印,皱起眉头。

——“不知道学长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女大学生突然自言自语地开口道。

他瞥眼一看,她肩膀上的影子消失了。

“……嗯,是啊。”他揉了揉手背,随口应道。

董昕站在校门口,一边喘气一边擦掉额头的汗水。

听竺驰说的,现在已经过了中午12点。她放眼望去,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校园,此刻空无一人,但耳边又确实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地上墙上,满是重叠交错的人影——这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旁边传来手机铃声,刚响了一下就被按掉。

“……社长又打过来了,肯定是着急了,”竺驰说,“我们抓紧时间吧。”

董昕望着地上的影子,点点头。

“我要去寝室,”她说,“你在楼下等我。”

说完,董昕扭头就朝宿舍楼跑去。

——虽然刚才没能对邹鹭和竺驰说出来,但她有一个十分不安的猜测。

不安极了,实在没法对任何人开口。

——从小杨受伤,到眼下这诡异的空间……这些不会都是自己搞出来的吧?

过来的这一路上,董昕反复回忆过去几天里的种种情景,就像用梳子篦开厚密的长发,试图找到一点点可循的迹象。她非常在意邹鹭说的那些话——关于“能量”“汇聚”“构建”。

在另一人口中,她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差不多一个月前,她还沉迷锦鲤和新月的时候,听朋友介绍,在桃宝上买了一罐号称能“实现愿望”的魔法蜡烛。蜡烛拖了很久才发货,客服也神出鬼没,有一句没一句;她几次想要退款,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一周前,她收到了她的“魔法蜡烛”。

蜡烛是装在小玻璃罐里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上面洒满亮晶晶的粉末,还嵌着一些干花和水晶,比图片上还要漂亮得多。她想,即使不管什么魔法,单纯当买了个香薰蜡烛,也是不亏。

和蜡烛一起发来的还有一份“使用说明”。董昕将信将疑地看了一遍,其中的某些描述让她觉得新奇,另一些描述让她觉得好笑。全部看完之后,她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找来纸笔,写下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能成为女主角”。

写下这行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就像新月许愿,转发锦鲤一样,只比“写着玩”稍微认真了一点。毕竟蜡烛来得太晚,新剧的主角已经定了,公演也近在眼前,怎么可能还会临时换角?

但钱都花了,写了也就写了。于是,趁着室友们去上晚自习,董昕划开火柴,点燃了那罐小蜡烛。

她依然记得火光跳亮的瞬间,瓶口几乎变成一泓小小的泉眼,无数星尘般的碎片从火苗中腾起,朝外喷涌,溅落。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之前的轻视和疑惑消失了。她想,也许这个小玻璃罐里确实存储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望着蜡烛的火光,渐渐看得入迷,眼皮也开始发粘。她在书桌上趴了下来,看到火光把自己的影子打在对面的墙上,只觉得一股暖意和甜蜜的困倦扑面而来。

当时,她以为这是蜡烛燃烧散发的热量,但现在重新回忆起来——

“蜡烛会为你吸引周围的能量,吸引所有能帮助你实现愿望的东西^_^”

那个叫“钱币9”的人,是这么说的。

然后董昕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多久后,被晚自习的铃声吵醒。她想起说明书上严格限制了蜡烛的燃烧时间,慌忙揉开眼睛,要找盖子熄了蜡烛——

她看到面前的墙上,自己的影子旁边,蹲坐着一只……黑猫?

董昕顿时被吓了一跳,手中一松,瓶盖“啪”地落下,把蜡烛盖灭了。

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消失不见。

第二天,小杨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一小时后,她接替她成了主角。

她的愿望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