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以栖只手横在梁时之身前,贴上来的手指温热、纤细、嫩滑。
梁时之眸色微深,眉峰皱起。
樊以栖的目光落向一侧。
梁时之顺着她的视线瞥去,瞧见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从食堂走出,此人长得慈眉善目的,虽说头发里掺了些白,但精气神很足。
肩上的衔儿有些唬人。
“呼。”
等人走远,樊以栖才松了口气。
她松开捂着梁时之的手,解释道:“那是我们院的院长,最擅长教育人,一旦被他盯上,没有两个小时,准跑不了。”
“松开。”
梁时之语气冰冷。
“嗯?”
樊以栖不解。
她不是松开了吗?
梁时之刚要说话,倏地紧蹙眉,推开樊以栖后侧过身,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你——”
樊以栖欲要靠近。
梁时之抬手一挡,缠绕着手臂的红色链条,乍然映入樊以栖眼里。
见状一愣,樊以栖这才发现,她手中的红链不知何时失了控,竟是将梁时之的手臂缠得死死的。
“它最近不太稳定,见血就失控……”樊以栖眸色一凝,打量着梁时之,“你身上有外伤?”
咳完了,梁时之唇角沾了丝血,眼神却很锋利。
他凉声道:“松开。”
樊以栖动了动戒指,用精神力控制每根红链,红链如同活物般从梁时之手臂脱落,自动缩回樊以栖手腕。
梁时之沉沉地看着她手腕如普通装饰物的红链。
“冰海血藤过于邪性,你把它当武器,不怕遭到反噬吗?”梁时之眸光微闪。
“你还挺见多识广啊。”樊以栖感慨了句,没正面回应梁时之的问题,话锋一转便问,“听说你去开会了?”
想起这事,梁时之脸色颇有不善:“总教官点名让你下次到场。”
“哦,”樊以栖平静地说,“那你下次跟他说,我知道了。”
梁时之微怔。
“瞧你这身体,想必也干不成重活累活,我们班的后勤工作就交给你了。”樊以栖郑重地拍了拍梁时之的肩膀,“好好努力,梁助教。”
“……”
梁时之吐出口气。
怕是老天嫌他捡了条命,特地让他来渡劫的。
跟往届一样,混合特训安排在拓荒训练场,这是专门为军校生打造的军事训练基地。
与贝斯塔军校一起的,还有隔壁星系的第三军校。
特训期间,两所军校一向互看不顺眼、暗自较劲,今年情况也一样,连抵达拓荒训练场的时间,他们都要争个先后。
樊以栖就不一样了。
她晚两天才到拓荒训练场。
“樊老师!”
刚到宿舍楼附近,樊以栖就见到前来迎接的沈思明。
沈思明穿着作训服,精神又利索,但脸颊、脖颈却出现数道抓痕,他止不住地抓了又抓,一张帅气明朗的脸直接破了相。
“你什么情况?”樊以栖蹙眉。
沈思明嘶了一声,用手扇着风:“有学生知道我花粉过敏,跟我恶作剧了一把。”
“然后呢?”
“我罚他跑了三十圈。”沈思明说完踌躇了下,“不会太狠了吧?”
“……”
瞧着这张天真的脸,樊以栖心情一言难尽。
她换了个话题:“他们的训练怎么样?”
“这个……”
沈思明挠了挠头。
樊以栖:“说。”
沈思明马上道:“大部分学生都挺配合的,就是基础不行,正规训练都跟不上。那几个成绩好的,脾气都有点冲,不好搞。”
“嗯。”
樊以栖一点都不意外。
“樊老师,”沈思明声音压低几个分贝,“我们班的学生,真的跟他们所说,都是其他教官选剩不要的吗?”
“是啊。”
沈思明愣了下:“那我们就这样放弃他们?”
樊以栖眸微抬:“谁说放弃的?”
“其他教官说的……”沈思明快速瞥她一眼,“他们说,我们班学生都是弃子,凑在一起是为了不拉低其他班的平均分。你之所以不管事,也是知道这一点,决定摆烂了。”
樊以栖眉一扬:“他们说,你就信了?”
“不是吗?”
踌躇片刻,沈思明故意这么问。
樊以栖对三队七班不上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以樊以栖被排挤的状态,又加上班里学生一言难尽,樊以栖摆烂也情有可原。
沈思明是理想主义者,坚定“对学生一视同仁”,所以想试试樊以栖的态度。
“一半一半吧。”
樊以栖走进宿舍楼,阳光倾泻在她身后,她站在阴影里。
她回过身,身影一半明一半暗。
风吹起她散落脸颊的碎发,她左手往兜里一揣,眉眼里洋溢着张扬:“不过,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会放弃自己的学生。”
沈思明惊了惊,放心了。
教官宿舍楼没那么讲究,贝斯塔军校和第三军校的教官住同一栋楼,没有分割出明确的男女楼层,宿舍是为图方便安排的。
宿舍是双人的。
樊以栖一个人住,对面住的是沈思明和梁时之。
“来这里后,一天能开三次会,时之哥这会儿在开会。”沈思明站在樊以栖宿舍门口,“马上就到下午体能训练时间了,我得过去盯着。”
沈思明问:“你要去看看吗?”
樊以栖说:“不去,我还没想到怎么面对他们。”
“啊?”
沈思明不明所以。
“昨晚你发的考核成绩,我看过了。”将背包往桌上一扔,樊以栖回身看他,“虽然我见多识广,但这么烂的成绩,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我需要调整一下心态。”
沈思明:“……”
收拾好个人物品后,樊以栖径自去了办公楼。
来到四楼,樊以栖从楼梯口走出来,注意到长廊上的男人。
梁时之。
他立在矮墙前,作训服勾勒出他笔挺的身材,腰杆笔直如一杆利剑,身形气质如最标准的军人模板,跟招兵宣传的海报一样。
在他身前,有云卷云舒的蓝天,还有喧闹的训练场。
他垂眼看训练场,如泼墨的眸里,氤氲着复杂情绪。
“你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确定他们会死去一样。”
樊以栖朝他走过去。
梁时之怔了一秒,回眸时眼里一派清明,平静如一潭湖水。
他将会议记录本交给樊以栖:“以后自己去开会。”
樊以栖问:“你是不是恼羞成怒?”
梁时之顿了顿,否认:“不是。”
“那是什么?”
“你们开会太啰嗦,一件事能说三小时。”梁时之提起这事就头疼。
樊以栖一副“你以为呢”的表情,理所当然地问:“不然我能让你去?”
“……”
这人简直有毒。
梁时之转身就走。
樊以栖跟上他,开始画饼:“我改天请你吃饭?”
“不吃。”
梁时之拒绝得简单干脆。
“我台阶都递给你了,麻烦你识相一点。”樊以栖说。
求人办事,还威胁上了。
梁时之偏头看她。
樊以栖忽然朝他友善一笑,眉眼柔软,见不到一丝强硬。
梁时之沉默半刻:“……我可以辞职。”
“你当然可以。”
樊以栖点点头,将会议记录本还给梁时之。
她又说:“我对沈思明的训练方案,没抱任何希望,但他交上来的方案,竟然还不错。你真当我不知道是谁帮他做的?”
被拿捏了。
梁时之吸了口气:“你这人……”
“很欠,我知道。”
樊以栖很有自知之明。
“……”
梁时之的话被憋了回去。
特训时间安排得很紧凑,周一到周五,白天重点抓体能和专业,晚上抓文化课,周末由学生自己安排学习。
半个月一次小考核。
一个月一次大考核。
晚上六点半,樊以栖换上一套作训服,混在三年七班的学生中,进了文化课教室。
教室里闹哄哄的,宛若刚开业的菜市场。
在门口环顾一圈,樊以栖揉了揉耳朵,兀自来到后排,选了个空位坐下。
落座没两分钟,樊以栖身边就站了个少年,语气很冲地说:“这位置我要了,你换一个。”
“凭什么?”
樊以栖懒懒抬眸,与少年目光相对。
少年平时蛮横惯了,少见这般敢跟他硬杠的,愣了下后才黑着脸道:“凭我——”
樊以栖悠悠挑衅:“凭你能力差,凭你不讲理?”
少年被这话一噎,下一秒勃然大怒。
然而他的手刚举起来,一条红链就缠住他的手腕。
樊以栖抓着红链一使劲,他顿时被强大力道向前拉扯,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了课桌上。他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樊以栖。
樊以栖笑眯眯的:“滚吗?”
手腕被缠得生疼,少年额角汗珠滚落,咬牙道:“滚。”
“还挺识相。”
樊以栖口吻带了三分赞许,将红链一收,松开了少年。
少年揉着疼痛的手腕,脸上还带着些茫然和震惊,一边打量樊以栖一边后退,可退了几步忽又想不开,猛地一个冲刺就要去踹樊以栖。
谁料,一只手猛地抓住他后领,硬生生把他拽了回去。
抓他的也是个少年,十七八岁,跟他年龄一般大,眉眼清俊,却有几分疏冷和傲慢。
这人蹙眉:“干嘛呢你?”
“吴哥,她——”
少年一见他,气焰就弱了,欲要争辩。
但对方不等他说完,就道:“她什么她,快上课了,去找位子坐下。”
“哦。”
少年乖乖听话,低头走了。
樊以栖单手支颐,侧首瞧着拽人的少年。
吴弃宇。
指挥学院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刚因挑衅老师背了个处分,但也不算原则性错误。
于情于理,都不该被划到三队七班。
赶走少年后,吴弃宇看了眼樊以栖,目光在她手腕处停留须臾,然后就在她身后坐下了。
樊以栖收回目光。
上课铃声一响,老师很快进了教室,二话不说就开始讲课。
但班里就没几个听课的。
开小差、说闲话、发呆的、犯困的……也算是展露出百态人生了。
不过也很难怪他们。
樊以栖自己都听着直犯困。
听到一半,樊以栖就趴了下去。
“我教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们班这样不思进取的学生!”负责情报课的张老师大发雷霆,将手中教棍往教室某处一指,“后面那个趴着睡觉的女生!站起来!”
众人顺着他的教棍看去,瞧见趴在倒数第二排的樊以栖。
樊以栖缓缓抬头。
“我?”
她眯了眯眼,神情有些困惑。
“除了你还能有谁!刚来就睡觉,给我起来回答问题!”
张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着,然后搬出一位重量级人物。
他道:“听说你们班主任今天到了,你要是答不出来,就等着她找你谈话吧。她这人,你们多少听过一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不好说话的樊以栖:“……”
好大一场水,冲了自家龙王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