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兵学院,庞主任办公室。
“指挥学院已经派人来过三回了,关于你的投诉信收到几十封。”庞主任指着樊以栖的鼻子,“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听训的樊以栖不够专心,正数着庞主任头上的白发。
被庞主任一瞪,樊以栖收敛了,她摆正态度,诚恳地问:“这次要写多少字检讨?”
庞主任勃然大怒:“你以为这次的事,写个检讨就行了?”
“要不然呢?这才多大点事儿啊。”
樊以栖松散地笑了下。
她直言道:“除了破坏两大学院摇摇欲坠的友谊桥梁,我可是一条校规都没犯。”
庞主任抬手指她,想训斥她两句,而后一想也是白费功夫,便摆手作罢。
樊以栖说得也没错。
没有规定樊以栖不能帮学生押题,也没有规定樊以栖不能让学生去道歉。
他们院看到指挥学院吃瘪,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追责。
“你的检讨都堆成山了,我还懒得看呢。”庞主任警告她,“这件事院方会出面处理,但你最近给我老实点。”
樊以栖点头说是。
庞主任气哼哼道:“滚吧。”
“您辛苦了。”
樊以栖道完别就要走。
等樊以栖走到门口之际,庞主任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喊住她:“等等,差点被你气糊涂了。”
樊以栖倒退两步,回过头,面露狐疑。
“还有事?”
“各军校的联合演习快到了,到时各大军区选人,关系到这一届毕业生的未来。”
庞主任又说:“军校的传统你知道,演习开始前三个月,各校都会组织混合特训。我们需要一批优秀教官。”
樊以栖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应该被选中了。
刚要说话,就听庞主任继续道:“你虽然离优秀差得远,但我们院符合条件的少,严重缺人,只能把你报上去了。”
听着庞主任勉强的语气,樊以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忍着没吭声。
“你具体负责什么,还没安排下来,但你要做好准备。”庞主任又开始念经,“你当教官没经验,资历浅,到时要规矩一点,争取多学点东西,以后没准能被哪个军区看上……”
樊以栖觉得这事就挺稀罕的。
她活了二十二年,还没被人这般小瞧过。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暮色四合,城市灯火如星河散落,沿街汇聚成条条光带。
夜空飘起了细雨。
樊以栖从商业街出来,只手揣兜里,寻觅着周围的餐饮店。
蓦地,手腕上的光脑震动了下,她瞥了眼,戴上耳麦。
“栖栖,你又出去啦?”陆云烁问。
“嗯,出来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樊以栖将手从兜里抽出来,手腕处缠绕着一圈圈红色链条,一端连接着中指戴的戒指。
灯光下,红色链条色泽光润,隐约泛着血红的光。
她说:“一条手链。”
“哦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陆云烁说,“这两天城里不太平,有几个星际海盗逃狱了,逃窜中制造出好几起命案,你不要在外面待太晚。”
“行。”
樊以栖嘴上应着,却完全没放心上。
她余光瞥见站街口一人,微微顿住。
细雨如丝线牵扯,切乱了街道霓虹。
那人侧身站着,手指抵在耳侧,似在讲电话。
他着一身黑,身形颀长,半身站在路灯阴影里。或深或浅的光落他脸上,为他从额头下沿至鼻唇、下颌的线条,镀了层朦胧微光。
樊以栖目光落到他手里。
皮肤偏白,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把玩着一个校牌——贝斯塔军校的。
于是,樊以栖多看了几眼。
“滴呜滴呜——”
空中响起了急促的警用笛声。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半空中,匆忙逃窜的飞行器被紧追不放的警察的枪击中,晃荡两下后,便呈抛物线坠落,一头栽在地面。
落地点,距离街口的青年,不过两三米。
面对如此突变,青年只淡淡地觑了眼。
就在这时,原本被撞得稀巴烂的飞行器里,竟是窜出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他直奔青年方向,用一把□□抵住青年太阳穴。
“你那边什么情况,这么吵?”陆云烁疑惑地问。
樊以栖淡定观戏:“目击警察追击逃犯现场,现在到了绑架人质环节。”
她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链条,玩味地勾了下唇。
正好试试修复后的效果。
顷刻间,越狱的海盗已经被警察包围,但忌惮海盗手里的“人质”,没贸然上前,只是隔着一定距离进行防备。
海盗刚要跟警察谈判,却见手中的人质还在打电话。
冷静得很。
而他,宛若一团空气。
“你别动!”
海盗深感被冒犯,恼羞成怒。
青年眉峰轻皱,像是被打扰了一般,回看他一眼:“你闭嘴。”
声音平静,捎带冷厉。
海盗愣了几秒,有点被唬住。
旋即他意识到自己才是拿枪的恶人,暴跳如雷:“你跟谁说话呢?”
“你。”
“你大爷!”
海盗咆哮。
他在撞击后头晕目眩的,手在颤抖着,暴怒之下,压着枪口的力道紧了紧。
青年微皱眉,神色一凛。
与此同时,站在海盗斜后方的樊以栖,手腕一抖,三根链条如长蛇破空而出。
链条是冲着海盗持枪手腕去的。
然而青年倏然用手肘袭向海盗肩膀,海盗被撞开,青年侧身抬臂欲要进攻,可手抬到一半,就被什么缠住了。
细细的链条如活物,迅速缠绕手腕几圈。
力道紧得吓人。
青年动作一顿,余光瞥向樊以栖。
樊以栖也颇为意外,与之对视时愣了半秒。
海盗朝青年举枪。
她当即用力一拽,把人拽了过来。
伴随着几声枪响,海盗被警察击毙,重重倒地。
“抱歉。”樊以栖去松缠在青年手腕的链条,“可能还没修好,用着不趁手。”
她的指尖碰到青年手背,触到清凉一片。
青年将手避开了。
“我自己来。”
青年出声,语调漠然。
樊以栖耸了下肩,没碰他。
目光却定在他身上。
青年体型过分清瘦,瘦削的侧脸笼在光里,线条稍显锋利、冷漠。杂乱的雨丝飘落,沾湿了他的发,有几缕黏在一起,贴在他额前。
衬得皮肤异常苍白。
青年苍白的指尖碰到链条时,异样温热的触感,令他奇怪地皱了下眉。
这材质……
青年半垂下眸,掩去眸底的狐疑。
链条缠得有些紧,且几条线交织打结,解起来很复杂。
蓦地,樊以栖戴戒指的中指动了下,链条倏然松开了些。
青年的手顺利解放。
樊以栖当浑然不知,将链条绕回手腕,问:“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青年就皱眉咳嗽两声,捂嘴的手帕上,赫然出现一片血渍。
樊以栖动作一顿,挑眉看他。
还带临场碰瓷的?!
青年抬了抬眼睑,注意到樊以栖的神情,见怪不怪,淡定地将手帕收好。
他说:“我没事。”
樊以栖没接话,但也没信。
脸上写着“你莫不是时日无多,才这般视死如归”的疑惑。
青年无言地盯她一眼,回身瞧向混乱的现场。
他冲樊以栖微微颔首,走回路口。
周围是忙碌的警察和旁观的路人,他却像跟环境独立开来,兀自找到落在地上的校牌,悄无声息地走出人群。
走出一段距离后。
青年重新连通了被中止的通讯。
“头儿,刚遇到什么事了?”急切的声音即刻传来。
“没事。”
“那就好。你有伤在身,又刚醒没多久,办完事的话,还是赶紧回来得好。”
前方是商业圈,人群熙攘,灯红酒绿,夜里的风都裹着喧嚣。
青年轻拧眉,盯着手中的校牌。
校牌右上角,蹭了一点深色,是干掉的血迹。
青年道:“暂时不回了。”
“聂上将那边怎么交待?他忙着重建破狼军,想让你去帮忙。”
顿了须臾,青年将校牌放到衣兜里,凉声道:“就说我打击过度,散心静养去了。”
混合特训在即,学校也开展了准备工作。
没两天,樊以栖就收到一纸调令,得去特训教官团队报道。
樊以栖正在躺椅上补觉,被庞主任的文件拍了一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拿着文件,疑惑:“现在就去?”
庞主任郑重其事地说:“现在就去。”
樊以栖坐起身:“我去弄一下交接工作。”
“交接什么,你后面的课,都给你找好代课老师了。别的事,你一向不操心。直接走吧,别磨蹭了。”
庞主任巴不得樊以栖走得越快越好。
樊以栖被催着往门口走。
很快,她又倒退几步,来到庞主任跟前,停下,蹙眉打量道:“我觉得你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庞主任故意板起脸。
“高兴得太过分了。”
“是吗,你没睡醒吧。”
庞主任简直要控制不住他上扬的嘴角了。
樊以栖对自己的人际关系颇感失望。
她打着哈欠走了。
混合特训是单兵学院、机甲学院、指挥学院一起进行的,三大学院的学生打乱重组,分为五个大队,每个队下面有七个班级。
每个班都会指定一个教官当班主任。
能当班主任的,多少有些能耐。
樊以栖去报道时,本以为就是做点打杂的活儿,可听到负责接待的老师说“你负责三队七班”时,难免一怔。
“让我负责一个班?”樊以栖不解。
“对,”接待老师说,“你的任命书上不是有写吗?”
樊以栖这才想起手中的任命文件。
打开一看,果然没错。
她被指派为混合特训三队七班的教官。
不对劲。
从惯例来看,负责班级的教官,基本都是指挥学院和机甲学院的老师,因为“术业有专攻”,在管理学生这块,他们更有经验。
单兵学院的老师多数是大老粗,一般就负责体能训练。
且不说樊以栖是个刚毕业不久的“愣头青”,学校根本就不敢委以重任。
就拿指挥学院对她的敌意来说,也不会同意将这么重要的任务委派给她才对。
有坑。
念头在脑海里一过,樊以栖余光觑见接待老师略微心虚的神情,心里多少有了数。
“下午两点,组织班主任开会,不能缺席。”接待老师说。
樊以栖眯了下眼:“哦,我想先看一下我们班的学生资料。”
接待老师避开樊以栖的目光。
樊以栖眼里含了三分笑。
接待老师轻咳一声,说:“你们开会时,会给各班主任发放一批账号,到时候你登录内网就能看到。”
“行,我知道了。”
因为刚得罪指挥学院,樊以栖以为来到这里,哪怕不被处处刁难,也会遇上个下马威。
结果却让她意外。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少有敌意。
要么是幸灾乐祸,要么就是同情。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天际。
开完会回来的樊以栖,坐在新的办公室里,用光脑浏览完三队七班学生资料后,终于得知了真相。
想明前因后果的樊以栖,当场就被气笑了。
她抄起桌上的杯子。
登时,无数余光跟刀片似的飞过来,一个个的,全是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樊以栖一顿,极轻地勾了下唇,而后平静地举杯喝水。
“笃笃。”
门被拍了两下。
有个面熟的老师出现在门口,目光一扫落到樊以栖身上。
他道:“樊老师,给你安排的两个助教到了,你来认识一下。”
樊以栖眼帘一抬。
老师领了两个人进门。
外面的晚霞红得绚烂、艳得热烈,残阳似血,给来人的身影轮廓都笼了层橘红光边,光与影裁出了鲜明的剪影。
樊以栖眉梢染上了些玩味。
有意思。
总共就两个助教,竟然还有一个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