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以栖是大半年前被调到贝斯塔军校的。
她一来,单兵学院就安排她当班主任,同时教《单兵发展史》这门课。
没人对她抱有任何期待。
后来,她以学校毒瘤般的存在,把师生们平淡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如:
为激励学生学习,她半夜教学生如何利用反侦察知识,在不被学校发现的情况下翻墙,然后带着学生玩了一整晚游戏;
为帮学生克服恐高,她直接把人从百米高空抛下,虽说安全措施到位没闹出人命,但行径令人发指;
因闲得无聊,在校网上大张旗鼓地发起趣味知识擂台赛,她守擂台时到处挑衅,激得全校师生跟她比赛,结果全校师生集体输到自闭;
……
诸多恶行,不胜枚举。
所有人都默认了,樊以栖是从三流学校出来的,没地方愿意要,才被扔到他们这种三流军校来祸害人的。
毕竟,好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哪有她这样的?
如今将“所有军校生的梦想——帝盟军校”跟她挂上钩,是个人都得怀疑自己听力不正常。
良久,庞主任才震惊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过?”
樊以栖反问:“有什么好说的?”
“……”
这么金光灿灿的履历,谁会不拿出来吹?!
“就算是帝盟军校出来的,掌控知识是一回事,押题又是另一回事。”朗峰保留质疑,“你应该解释一下,怎么猜中我出的题才对吧?”
将咖啡杯放下,樊以栖叠着腿,淡声道:“简单啊。”
朗峰嘴角微抽:“……简单?”
“我看过你的讲课视频,总结出你的侧重点和喜好,又研究了你这历年来的出题规律,分析推导一下就行。”
“这事呢,我经验丰富,不难。”
樊以栖开了光脑,把她画的重点和思路总结调出来,发给了庞主任和朗峰。
两人看得头皮发麻。
从重点标记、喜好分析、出题规律,再到详细全面的总结,以及最终推理得出的模拟试卷,事无巨细,全都有记录。
准。
太准了。
准到朗峰觉得窒息——他好像在樊以栖跟前成了透明人。
这人简直恐怖!
“我上午还有课,得先走了。”樊以栖站起身,“如果没新的证据证明我作弊的话,还劳烦朗老师自觉履行承诺。”
她离开了。
朗峰挣扎半晌,用商量的口吻道:“庞主任,你看这事……”
“小朗啊,难为你了。”庞主任拍了拍朗峰肩膀。
说完,庞主任故作叹息,摇头道:“本来这种赌约,当个玩笑就算了。但我们樊老师啊,就是心眼小,比小鬼还难缠,不让她满意的话,我怕她找你麻烦啊。”
“……”
朗峰觉得庞主任在威胁他。
午后,校园角落。
樊以栖躺在人造草地上晒太阳,只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草。
她享受着微风拂面的触感,半眯着眼,瞧着蔚蓝澄澈的天空。
“就知道你会在这儿躲清静。”
伴随着脚踩草地的声响,陆云烁清爽干净的嗓音传来。
樊以栖掀了掀眼皮。
有阴影从眼里掠过,紧接着,身边就坐了一个人。
陆云烁盘腿坐着,眉花眼笑的。
“朗峰愿赌服输,在校网上公开表态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你光靠押题,就让单兵学院的学渣超了指挥学院的学霸,狠狠风光了一把。”
众所周知,单兵学院的单兵,都是学渣。
他们都是文化课不行,另辟蹊径靠体能考试进来的。
军校文化成绩要求高,唯独单兵学院情况特殊,于是其他学院看待他们,多少有点“学渣偏见”。
如今,在指挥学院引以为傲的文化成绩上,樊以栖让单兵二班扬眉吐气了。
最高兴的当属单兵学院。
樊以栖眉毛一挑:“都怎么夸我呢?”
陆云烁:“夸你?也就你们学院的夸你两句了,其它学院的,要么忌惮你,要么损你呢。”
樊以栖“嘁”了声。
“你真是帝盟学校毕业的?”陆云烁凑过来,眼巴巴地问。
他眼里明晃晃的,就两个字:质疑。
轻风吹得那根草一晃一晃的,樊以栖懒懒地瞅他一眼。
她问:“不像?”
“你这不废话呢吗,”陆云烁说,“帝盟学校最擅长的,就是培养严肃、死板、无趣的精英,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到你这儿,就基因突变了呢?”
樊以栖一乐:“小哥,你这就肤浅了啊。”
陆云烁不屑地哼哼半天。
他问:“你是两年前毕业的吧?”
“啊。”
陆云烁八卦:“我听说你们学校那一届,出了好多优秀指挥官,这两年无论是演习还是实战,表现都极其抢眼。你怎么被发配到这儿来了?”
樊以栖说:“犯错误了呗。”
陆云烁一愣,赶忙问:“你做啥了?”
樊以栖睇了他一眼,把嘴里的草吐掉,翻身坐起来:“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你鼻子可真灵。”
陆云烁嘀咕着,把藏身后的甜品拿出来。
他小声说:“半云坊的新品,我翻墙出去买的,排了俩小时的队。”
专卖甜品点心的半云坊,连锁店遍布整个星际,算星际热门品牌了。
买新品排俩小时,不算稀罕事儿。
樊以栖拿起个小蛋糕,只顾着吃。
“咳咳。”
陆云烁故意咳嗽两声,欲吸引樊以栖注意。
樊以栖眼皮都没抬:“有话就说。”
“我有个小道消息。”陆云烁悄声说。
“嗯?”
“你知道第九军区的破狼军吧?”
樊以栖专心吃甜品:“在北海威名赫赫的杀神带领的那一支?”
“对。”陆云烁神秘兮兮的,“三个月前,破狼军的精锐部队在一方天堑遭遇敌袭,抵抗七天七夜,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敌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
樊以栖一顿,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陆云烁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事,总有点风声的。”
“杀神还活着吗?”樊以栖随意地问。
“似乎受了重伤,后面没消息了。”
樊以栖平静道:“哦。”
“你就这反应啊?”
陆云烁提醒她:“这两年破狼军在杀神带领下,百战百胜,那可是军校生梦寐以求的军队。现在精锐部队受重创,急需新鲜血液。对这一届军校生来说,可是个机会哦。”
“机会摆在那里,有能耐的人才能抓住。”
樊以栖淡淡地说。
“选择权总会多一些吧?”陆云烁挑眉。
极轻地笑了下,樊以栖将吃剩的甜品盒扔进垃圾袋,轻描淡写地说:“你怎么知道,那些本该淘汰的人被选中了,就一定是好事呢?”
“……”
陆云烁被问住了。
“樊老师,不好了,我们班的人和指挥一班打起来了!”
远处跑来一个女生,气喘吁吁的。
陆云烁立即来了兴致,窜起来问:“谁赢了?”
女生抹了把汗,骄傲极了:“陆老师,我们二班可是单兵学院的门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我们肯定不会输吧?”
陆云烁:“……”
樊以栖起了身,手掌往女生头顶一压,用劲揉了揉,把人头发揉成了鸡窝头。
她扬眉:“长能耐了啊,欺负弱者,还骄傲上了?”
女生气焰弱了几分,眨着眼,乖巧地说:“樊老师,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欺负人的。”
陆云烁一脸无语。
你们是真的不把指挥学院放眼里了啊?
指挥一班来找单兵二班闹事,樊以栖并不意外。
毕竟丢了这么大一脸,肯定忍不住来找场子。
可惜,用错了法子。
樊以栖赶到现场时,两个班已经打过一轮了,指挥一班人人挂彩,单兵二班聚在一起,冲他们倒竖着大拇指,唯恐天下不乱。
刚到不久的朗峰正气急败坏呢,见到樊以栖过来,立即拉下脸来。
“樊以栖,你看看你,教的都是些什么学生,一言不合就动手!”朗峰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
他撂下话:“这件事,你要不给个交待,我就找你们院长说理去!”
樊以栖抬起一根手指,将朗峰指着她鼻子的那只手推开。
樊以栖认真劝慰:“朗老师,冷静点。”
她倒像个和事佬了。
朗峰气得险些吐血。
他冷静个屁啊!
被当沙包一样揍的又不是她的班!她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樊以栖走向那两拨人。
两个班的学生并未到齐,指挥一班来了二十来个,单兵二班只有六七个。
单兵二班的都没个正形,站姿松松垮垮的,勾肩搭背,流里流气,可樊以栖一记眼神扫过去,个个都老实规矩了。
他们麻利儿站成排,调整站姿,将腰杆挺得笔直。
在他们跟前站定,樊以栖不怒自威,目光直指某位少年:“乔铭,滚出来。”
“是!”
叫乔铭的少年向前一步。
他模样阳光帅气,冲樊以栖一笑,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樊以栖眸一冷:“很好笑?”
瞧见樊以栖严肃的模样,乔铭不敢造次,赶紧收敛笑容。
樊以栖凉声问:“谁带头动的手?”
乔铭回:“报告,是我。”
“为什么要动手?”
“报告,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围堵我们,并且大放厥词,侮辱单兵学院!我们是为了单兵学院的荣耀动的手!”
乔铭是单兵二班的班长,爱惹是生非,但平时挺机灵的。
一开口,他就扯上了学院荣誉,顺带把锅推给了指挥一班。
樊以栖眉眼冷淡,继续问:“知道错了吗?”
犹豫了一下,乔铭眼神坚定,铿锵有力地回:“报告,我们没错!”
樊以栖看着他,一字一顿:“知道错了吗?”
“……”
乔铭轻皱眉头,欲要反驳,可瞧见樊以栖怕是真生气了,也就憋着没说话。
“知道你们错哪儿了吗?”樊以栖再次开口。
踌躇半天,乔铭怕真牵连到樊以栖了,老实回答:“我们不该打架。”
樊以栖问:“还有呢?”
乔铭一窒,脑子飞速转动,欲要寻找他的错处。
旁边的朗峰,见樊以栖有心教育学生,脸色终于好了点儿。
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三秒。
“行,既然你想不出来,那我来说。”樊以栖语气微微加重,“你们错有二。其一,你们压根就不该跟他们计较。他们骂单兵学院怎么了,不是一向如此吗,你们以前能忍,现在就忍不了?就因为你们在他们擅长的领域赢了,就飘起来了?”
“……”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阴阳怪气的水平够可以的啊。
乔铭等人已经开始憋笑了。
来了。
他们樊老师的传统艺能。
“其二——”
樊以栖又道:“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我让你们锄强扶弱,而不是恃强凌弱!指挥学院人多又怎样,找茬又怎样,你们占理又怎样,这都不适合你们欺负弱者的理由!”
她直接踹了乔铭一脚:“没轻没重的,知道他们打架都不行,还把人打成这样?”
表面上,她句句都在骂她的学生。
然而,她针针都扎在指挥一班和朗峰的心里。
朗峰怒火中烧,直接冲过去:“樊以栖,你怎么说话呢?”
樊以栖一扭头,就对上朗峰气势汹汹的脸。
她反问:“朗老师是嫌我教育得太过了?”
啥?
朗峰噎住。
樊以栖洒脱地说:“没事的,他们心理素质强得很,骂几句不痛不痒的,受点委屈也没关系。不比你们,自尊心强,心气儿高。”
讲良心话,朗峰教书二十年,算是个讲道理的文明人。
可如今,也忍不住想骂一句:
你大爷!
不阴阳怪气会死吗?
“朗老师,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樊以栖一本正经地敷衍完朗峰,又看向齐铭等人。
她朗声问:“现在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众人齐刷刷地回答。
樊以栖道:“知道了还不快去道歉?”
“是!”
几人应了一声。
他们径直跑向指挥一班,笔直地站成一排,先是鞠了一躬,然后敬礼:“对不起!”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不知演练过多少遍了。
指挥一班:“……”
他们不愿意接受道歉!
虽然是被道歉的那个,但他们要气死了!
这时,朗峰皱了皱眉,想说“道歉就完了”?
然而嘴替出现了——
“别想着道个歉就完了!”
他震惊回头,发现说话的,竟然是樊以栖。
樊以栖道:“单兵二班,所有动手的,都给我围着指挥学院跑一百圈,一边跑一边道歉,省得别人以为咱们没诚意,听到没有?”
“是!”
几人齐声吼道。
樊以栖摆手:“赶紧滚。”
他们便在齐铭带领下,直接奔向了指挥学院。
在场指挥一班和朗峰都没反应过来。
“樊以栖——”
朗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再次找樊以栖的茬儿。
樊以栖直接截断他:“朗老师,我觉得道歉和体罚,都不足以抵消他们的过错,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朗峰想了半天,发现话全被抢了,只能点头,“嗯。”
“要不这样,等他们跑完后,我们俩带着两个班打架的,直接找两院领导,该罚的罚,该记过的记过,不能惯着他们。”
“啊?”
朗峰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不是单方面罚单兵二班吗,怎么扯到指挥一班了?
朗峰一抬眼,发现樊以栖正看着他,似笑非笑的。
当即,心口一凉。
被冲动和愤怒占据的头脑,逐渐恢复了理性,朗峰意识到这事一旦闹大,带头闹事的指挥一班绝对逃不开惩罚。
不止如此。
还会因“以多欺少还没打过”一事,再度成为学校笑柄。
理清头绪后,朗峰直接表态:“这次就算了,没必要打扰院领导。何况,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的学生也不占理。”
樊以栖笑眯眯的:“行。”
朗峰没闲着。
平息了打架事件后,朗峰就领着他们班挂彩的学生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忙到快天黑时,他才能喘一口气。
他路上被一学生拦下了。
“朗老师,正找您呢!”
朗峰揉揉眉心,疲惫地问:“怎么了?”
“樊以栖那几个最能闹腾的学生,正围着咱们指挥学院一边跑一边道歉呢。”
“这事我知道。”
那学生惊讶:“那他们喊着‘不该被指挥学院骂几句就生气’‘不该以少胜多丢指挥学院的脸’之类的话,阴阳怪气我们的事,您也知道了?”
“……”
朗峰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他就说,樊以栖道歉、惩罚一套怎就做得如此流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