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臊眉耷眼跟着符云去了校场另一边,被罚站的众人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看孙胜那俯首帖耳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李凤在旁边陪着罚站,一边纠正他们的姿势错误,一边唠唠叨叨地说:“你们也别觉得主君说话难听,她出身大族,家中几代人都是将领,虽因皇帝猜忌流落边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起行军打仗一百个咱们捆一块都不是主君对手。”
“哪怕不说这些,主君的武艺也高处咱们许多,说是以一敌百都不为过,却仍旧处处谨慎,不就是为了能尽量保全你们的性命吗?你们觉得队列不如军阵,可军阵就是队列,咱们身在边境,长城之外的胡人骑马劫掠,你们列阵要对抗的是骑兵的箭雨和冲击,若是队列不够严密,便是今日这般,连人都挡不住,又何谈战马?”
“哪怕是守城,也不是没有丝毫配合,咱们剩下的时日不多,你们也要好好学才是。”
末了,李凤又语重心长道:“主君如今只有一县之地,所以你们是士卒。但主君不会只有一县之地,你们将来也不会一直是士卒,所以晚间再教你们认字的时候就好好听着,多少人想学还没这机会。”
站队列时众人不能随意答话,但对于李凤的话众人脸上也能看出些想法,还是动容多些。
而另一边符云和孙胜之间的气氛却没有他人猜测的那样紧绷,符云问的问题大都是老卒与新卒的相处问题,虽然她挑人时说了不通国语的不要,这批士卒的出身却不是什么秘密,彼此之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胜与其他几个队正依着主君的吩咐,特意叮嘱过,如今同为长乐县治下百姓,日后又是同袍,他们还算平静。”
孙胜说着又笑了:“倒是今日见他们也被主君揍了一顿,他们再提起新卒时亲近了不少。”
毕竟是都被符云揍过一顿的难兄难弟。
符云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以后来一批新人,她就亲身上阵把人揍一顿吗?
孙胜嘿嘿一笑,符云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摸出个瓶子丢了过去:“晚上饭后一人一丸,我今天下手有点重,别给人打出什么毛病耽误明天训练。”说着又叹了口气,“都是些可怜人,咱们教皇帝逼得活不下去只能逃难到长乐,他们又何尝不是因为皇帝不干人事被逼得落草为寇,只将心比心吧。”
孙胜正色应下,符云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滚得满身都是土,她得回去洗澡换衣裳。
但符云今天注定没法好好洗澡了,她刚一进门就被人八爪鱼一样抱住腿,小孩仰着脸看她,连埋怨都透着昂扬的生机:“阿姊怎么一直不回家呀,安安想阿姊,阿姊想安安吗?”
“阿姊也没有特别想安安,就是每天晚上在被子里偷偷想一下。”
符云弯腰把燕安抱起来,燕安顺势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安安不止在被子里想,还在梦里想。”
“那看起来是安安想阿姊多一点。”符云说着朝陈月点头问好,“辛苦姨母照顾安安。”
“安安一向懂事,哪有什么辛苦的。”
陈月看符云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你和椿娘才辛苦,小小年纪就要撑着近万人的生计,实在是……唉,何至于此。”
符云倒不觉得辛苦,她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拉着陈月:“说这些做什么,走,我带你们去看看给你们安排的住处。”
前些日子长乐县中守备不足,符云也不敢把安安接下山,现在县中各项事务都步入正轨,自然是将安安接下山更好些,别的不说,在长乐县中说不定还能交几个同龄的朋友,哪像在山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安安不懂大人的众多考量,她只知道阿姊好久不见,然后给她换了个又大又漂亮的院子,便十分自然地将至替换为阿姊不在家是为了给她换房子。
她自觉是个体贴的小娘子,既然阿姊有意献宝,她便十分好心的把阿姊给她的礼物夸了一遍,然后才悄悄提了个要求:“那阿姊以后可以多陪陪安安吗?”
“当然,我就住在那里。”符云给燕安指了指东边的正房,“安安过了这道门就能见到阿姊,等你二姊也来了,她就住在更东边一点,安安想见我们随时可以见。”
就和在山上时一样,安安理解地点头,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
陈月见过曾经燕家如何煊赫,眼前的宅子自然比不上燕氏曾经的住所,但人生起起落落,眼见日子越过越好,她也有了点闲心搞个小仪式,只是还得问过符云的意思才行。
“我想着大小也算乔迁之喜,不若我明日做些糕点,也给左邻右舍送些?”
“咱们住处左右没什么邻居,姨母若是想庆祝,不妨给官署的僚属送些,他们好些都还是独身,平日忙起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还让人买了两只羊回来,晚些时候让厨下宰了,家里侍从一人一碗羊肉汤饼,也算庆祝过了。”
陈月唉呀一声:“这么热的天,羊肉汤又多油,吃着不好克化。”
符云笑道:“那是从前咱们不缺肉吃才讲究这些,如今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两回肉,哪有什么不好克化的。”
陈月一想也是,又道:“你既然是一县之主,怎么能教麾下官吏饿着呢?”
“我给他们找了做饭的人,他们自己不吃我有什么办法?”
符云边说边抱着安安迈过月亮门往正房走,正巧撞见来找她汇报公务的褚川,褚川见状连忙行礼,符云笑着给他介绍:“这是我姨母,姓陈。”又对陈月道:“褚川褚长平,早年也在邺城住过,如今是我的户曹。”
陈月略显无措地把褚川扶起来,然后就被手下轻飘飘的重量吓了一跳:“褚郎怎么瘦成这样?”
“和咱们当年一样,饿的。”
陈月脸上的怜惜之意越发重了,符云哄着燕安:“这位是阿姊左右手,你要叫世兄。”
褚川连连推辞:“当不得,小娘子唤我表字即可。”
燕安看看褚川,又看看符云,然后学着符云以往的样子,十分大气地拱手行礼:“见过长平兄。”
褚川跟着回了个礼,符云忍俊不禁,将燕安递给陈月,叮嘱对方:“阿姊和你长平兄去处理公务,晚些时候再陪你吃饭好不好?”
燕安应了声好,符云才带着褚川去了正堂。
褚川这次过来是有正经消息,一则是晋王正式起兵,绛州正处于叛乱状态,商路可能会断绝;二则是镇西将军符宽与监国魏王的次子司徒珣前往秦中,似有断绝晋王后路之意。
第一条消息属于废话,即使绛州没有叛乱,他们这里也没什么商人,真正重要的是第二个消息,符云早已从系统处知晓,此时却仍要做出方才知道的样子。
她摩挲着手上的竹韘,皱眉道:“我祖父早年已有沉疴难愈之相,如今只会更差,镇西将军此去秦中,必然不会东归。”
符氏的消息自然是符云这个自家人更清楚些,但符云这推断太过绝对。
褚川下意识道:“符氏的部曲和余下的族人都在赵侯处,镇军将军在司徒重亲军中,岂能与司徒氏抗衡?”
符云露出一个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那个司徒珣我知道,胖的连马都上不去,又性情暴戾,动辄鞭挞左右,哪怕是司徒重亲近之人也大都对他不满,镇西将军什么都不做,司徒珣也能把麾下将领推到他身边。”
至于符氏的部曲与亲族,现在看起来还在中原,但日子比之游牧也差不了多少,收拾收拾随时能跑路,符宽要动手大概会知会家里人一声,让他们抓紧时间带兵入关。
这就有意思了,褚川斟酌着词句,话还没出口,就听符云道:“所以我们也得加快速度,否则符氏据有秦中后必然要对绛州动手。”
反正在她正经据有一州之地之前,她是不会主动和符氏打交道的。
褚川把原本的试探咽回去,顺着符云的意思分析:“主君若要图谋绛州,绕不开卫氏。”
卫氏对外是软弱了点,但也不是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压在卫氏头上,符云如果不拿出点真材实料来,卫氏未必肯投效。
但就当前的长乐县来说,把全县的成年男女加起来才将将够得上卫氏的部曲数目,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当初卫氏给粮食给的痛快,是怕整个长乐县近万人直接变成流民南下吃大户,他们又没有绝对把握摆平符云,这才选择破财消灾。现在符云明摆着要走精兵路线,那两者短兵相接,反而是卫氏更占便宜一些。
褚川逐次分析过去,只觉得此事棘手,除非整个长乐县的人口瞬间膨胀十倍,不然他们只能面临以少击多的窘境。
符云却道:“这也不算难,长乐县的人口不算少,只是大都不在籍而已。”
“主君是说胡人?”
符云抚掌笑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