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来的皇帝是女人,甚至数代皇帝都是女人,未来的女人就如同现今的男人,那么这一切就合理了。
譬如那如今听起来略显别扭的“养男司徒重”,或许将来养子指的是女子呢?
越是这么想孟姜越发肯定符云就是那水镜中的元太.祖文皇帝,不由为自己的决定雀跃起来,作为微末之时就追随符云的家族,一旦符云成事,她家的前程还会差吗?
孟姜难得失了稳重,符云却转头冷下脸半威胁式叮嘱屋中众人:“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我必杀尔等!”
侍从小心应承下来,生怕现在就被符云拉下去封口,却听符云放缓了语气:“你们能在此处侍奉,已然是我心腹之人,若为了这些事伤了彼此情分岂不可惜?今日的水镜还是太过骇人,旁人还能不看,我留你们在此却不得不看,午后你们去账房一人领五匹绢,好好压压惊。”
一番话连消带打,众人无不心悦诚服,符云看向褚川,笑道:“长平且在此稍待,我送孟姥回去。”
褚川抬手示意她随意,孟姜推辞不得,只能由着符云将她送到了官邸的大门口,却再不肯让她送了。
“水镜神来之笔,县中各处只怕人心惶惶,老身归家安抚族人,云大令公务繁忙,还是留步吧。”
这话句句在理,符云颔首应下,目送孟姜离去后方才回身。
褚川正在整理这次的笔记,见符云进来,下意识正襟危坐,看得符云一笑:“长平何必如此,我还以为这几日下来,我二人已经称得上熟悉。”
“川自知大令仁人君子又不乏雷霆手段,然只是这些却不够。”
终身大事,谨慎些多正常。
符云瞧着他只集中精神这一会就开始苍白的脸色,让人给他冲了壶蜜水过来,又命人在外守着,这才敛容道:“我方才所言,长平似有疑?”
“上下尊卑周公之法,因因相循由来已久,大令何言等贵贱?”
“相较而言,世间资财有限而人无限,因此人必然为了争夺资源活下去互相争斗,占据更多资源者地位高,占据资源少者地位低,这是不可避免的。”
符云并未因为褚川是古人就随意糊弄,而是十分有诚意的从头开始解释。
只要私有制和政府还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差别就不能消除,掌握更多资源的人就拥有分配的权力,自然就有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资本。
就如同“公”字,最初的意思是负责分配的人,却在后来的演化中被套上各种属于权力者的光环。
符云自觉没办法短时间内消除这种现象,但她可以尽力遏制。
“至少生而为人,总该有最基本的权利,譬如生命与安全,不受奴役和酷刑,言论自由,获得工作和教育,人人有权不受歧视地享受这些权利①。”
理智告诉褚川这是天方夜谭,感性却让他心里泛酸,不舍得对着符云泼冷水,他斟酌半晌,终是吐出来一句话:“这太奢侈了。”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狠下心,褚川又重复了一遍:“这对百姓太奢侈了,云大令。”
符云满不在乎地摆手:“这必然不是一代之功,可若是日后的百姓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长平觉得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怎么可能不好?
他是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寻常农户,能读书识字全靠自己天资聪颖受到了县中小吏的赏识,之后辗转各处求学更是受尽了冷眼,随着族人乞食至邺城时若非侥幸得人相助,只怕当时便死在邺城戍卫的刀枪之下。
若是如符云所说,他,以及他那些同样受灾的同乡,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背井离乡十不存一的地步。
符云从褚川的沉默中看出了他的回答,遂坚定道:“既然觉得好,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如何做?”褚川问。
“自然是立法和制度设计。”
季风气候下时常发生的水旱蝗灾要求这片土地上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但这个中央是什么形式就值得商榷了,既然已经有了系统这么大的金手指,她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开启民智,而后限制皇帝权力,搞一下民主集中制的迷你版。
符云隐去系统不谈,将她的构想说了,这固然不成熟,但要说完全没有可行性也不尽然,至少在褚川看来,只要符云这个开国皇帝能舍下乾纲独断的诱惑,她的子孙也很难挣脱她这个祖先留下的制度框架。
这和符云的想法不谋而合,哪怕在她的前世,只要是个稳定的政体,就要面对“祖宗之法不可变”的窘境,如某知名不具西方大国,即使被枪械制造商上了“大人时代变了”一课,还硬挺着不禁止私人持枪,不正是因为立法者的“祖宗之法不可变”。
换到古代就更是如此,永远不要小看一个政治实体的施政惯性。
褚川不知道符云心里在想什么,他最后一次询问直指问题核心:“若真有功成那一日,大令能舍得下唯我独尊的权力?”
普天之下哪有主动往笼子钻的猛兽?
“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便只说我当下的想法。”符云坦然道,“权力与义务是等同的,你当我很想有个什么水旱地动就被人指责是我人品不行吗?”
皇帝无限的权力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无数的黑锅,不下雨是皇帝的错,下雨多了也是皇帝的错,甚至女人穿男装、男人穿女装也是皇帝的错②,这不是纯纯鬼扯吗?
符云话里透出来的嫌弃做不得假,褚川突然笑了,他这几日静养精神略好了些,脸上还是瘦,唯有一双眼睛看人时仿佛有星子闪烁,他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符云:“川虽不才,却自觉有几分急智,又粗通吏事,不知可否有幸在云大令麾下做个小吏?”
“求之不得。”
符云伸手将褚川拉起来,顺手抄起他整理好的笔记:“长乐县能正经处理公务的连一只手都凑不齐,我带你去见同僚。”
褚川略显踉跄地跟上她的步伐,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激动。
“主君还未说川为何职。”
“田曹。”符云朗声答道。
其实挺好理解,虽然长乐县只有不到万人,管理起来不算难,但可以架不住参与管理人少,符云往日的大管家燕椿现在还在清水寨等秋收,如今也只有谷绍仪、李凤、孙胜、王石、徐瑾、二程和孟姜寥寥数人而已。
二程姊妹就不说了,现在分别领了将作掾和水曹的职务搞土木,又兼管着时曹负责天气预报。
孙胜领了兵曹负责县里的武装;王石领了左县尉,平时管管县里的治安;李凤则领了右县尉负责县里征调兵役;徐瑾就不用说了,眼下虽然挂了个贼曹的名头,但主要任务是跟着孙胜和李凤学兵事,基本不管事,剩下的库啬夫、塞曹、狱掾史等不需要太大技术含量的岗位也被符云塞了人过去。
但这些人都不怎么处理日常事务,因此目前长乐县日常事务的分类异常简单粗暴,谷绍仪主职财政,兼职给符云打下手,剩下的全是符云和孟姜这个地头蛇商量着办。
两人几乎没有个休息的时候,现在平白送上了一个打工人分担工作,简直天降之喜!
谷绍仪异常热情地接待了褚川,见符云手中拿着一卷素帛,她伸手接过,却见同样记载着水镜之言,她笑道:“我依主君吩咐同样抄写了一份,如今有了长平这份,主君两相印证,也免得只一人抄写有错漏也不知道。”
符云却笑着让两人坐下:“我过目不忘,只一人抄录便够了。”
两人还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事,褚川略有些不信:“主君这过目不忘能记多久?”
“一日而已,用来校对足够了。”符云又向谷绍仪解释,“田曹事多,长平如今身体还未大好,记录一事仍由安礼与我配合。还有一事,我欲以卿为县主簿,卿以为如何?”
谷绍仪自然没有没有异议,主簿一向由亲信担任,符云肯让她担任此职说明已经彻底不再计较她和刘曙的事,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大的好消息,但她还要再打个补丁。
她趁势道:“绍仪还有一桩私事需与主君言明。”
褚川善解人意地提出避让,谷绍仪却拒绝了,她道:“此事迟早要告知众人,长平不过早知道几日罢了。”
褚川又看向符云,符云同样示意他留下,同时颔首对谷绍仪道:“安礼直言便是。”
谷绍仪:“如今世道丧乱,礼制俭省,绍仪膝下二女一子又尚且年幼,如今刘曙下葬已近一月,他们也算守过父丧,故绍仪欲使其随母姓。”
符云笑道:“这确实是桩喜事,该恭喜安礼后继有人才是,要摆酒吗?”
谷绍仪只是想带着几个孩子尽量和刘曙划清关系,却不想符云会是这么个反应,她本能地拒绝了,理由是今年年景不丰,不好大操大办。
这倒也是,符云颇有些遗憾,又与谷绍仪定下了出席几个孩子成人礼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