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掉马

褚川这话显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在正经试探符云的政见。

符云坦然道:“等贵贱,均贫富。”

屋中有人嘶了一声,显然被这过于直白的话触动了心弦。

且不说能否做到,单就煽动性而言,绝对是够了。

褚川抬头看了眼水镜,现在是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只能道:“待到水镜讲解结束,川可有幸与大令详谈。”

这当然没问题。

符云昂首看向天空:“她已说了蝗虫习性,如今也该说到治蝗之法了。”

【首先是灾前预防,任何灾害都是一样,防患于未然是成本最低的。】

【一,改变耕作方式,破坏蝗虫繁殖的环境,例如将旱田改为水田,因为蝗虫喜干不喜湿,在干旱条件下会迅速繁殖,增加水田的同时还需要除草防止蝗虫卵的保存;若是不能更改,便可进行深耕,将蝗虫卵挖出,同样可以减少蝗虫的繁殖。】

【二,改变耕种时节,通过提前播种,避开蝗虫爆发的夏秋两季收获,从而较少损失。】

【三,利用生物相克,一则是种植蝗虫不喜食的作物,如黄豆绿豆黑豆红豆等豆类,芋头土豆红薯等根茎作物;二则是豢养食蝗家禽如鸡鸭等,同时保护食蝗益鸟。】

这几样里边适用于长乐县的也只有第三条和深耕,长乐县位置偏北,每年耕作的窗口期也只有那么几个月,一旦提前必然导致粮食减收,这对长乐百姓来说绝不可容忍,反倒是第三条种豆及饲养家禽一事,可以仔细筹谋一番。

孟姜低声同符云商议,可否许县中百姓将田地空出一半种豆,符云并未反对,只是道:“今年虽旱,明年却未必有蝗灾,此法倒也不必着急,等到新水渠还需半月修好,届时我将被俘的山胡分出一部分来,男子分别前往两关修复关隘,妇孺便留在长乐县中开垦田地,只将这些田种豆就是了。若是县中果然遭灾,我还能吝啬粮食吗?”

这倒也是。

如今水镜骤然放出蝗灾的消息,此时让县中百姓做决定,惊慌之下必然不够理智,倒不如等到今年秋收之后,依着水镜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说不定到时候县中百姓便将可能的蝗灾放下了。

两人就着水镜的讲解缓缓商议着对策,孟姜是强作镇定,符云却是真的淡定,比起还不知道在哪的蝗灾,她更担心的事今年的旱情会不会影响到北方草原,若是水草不丰,那些人提前南下劫掠却是必然。

若是晋王依旧带领大军驻守绛州,北胡还要掂量掂量能不能经得起雍国的报复,现在晋王要带兵入京抢皇位,绛州防务空虚,北胡只会肆无忌惮。

还是得尽快把两关修复好,再从县里挑一批精兵强将前往驻守。

眼瞧着两人的话题已经跑到了天边,褚川惊讶于符云过于镇定的同时,反倒对她方才说的那六个字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符云骧不是轻率之人,那六字口号朗朗上口,连他听了都忍不住心动,显然不是随口一提。

他心头思绪繁杂,手上却半点不见凝滞,按照水镜所言“将堑坎掩埋法、篝火诱杀法”等捕捉成虫的方法详细记录下来。

他们倒是其乐融融,仅仅一郡之隔的晋王却发飙了。

他有心借着水镜讲述蝗灾一事攻击司徒重,却被各式各样的灭蝗方法糊了一脸。

是,这对氓庶来说十分重要,甚至对皇帝也有好处,可他这不是还没当上皇帝吗?

水镜又开始了火上浇油的老技能。

【从“民祭且拜”的恐惧,到《治蝗要略》的书就,是我国古代统治阶层与百姓之间思想转变,也是从董儒到新学的学术发展】

【自元文帝躬行民贵君轻之说,其后数代元帝不改其志,天人感应之说便逐渐凋零,而今的年轻人又自幼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几乎将辩证与质疑刻进了DNA,使得如今许多年轻人并不能理解中古早期百姓对蝗灾的畏惧。】

【而现代科技的加持也让大部分人一辈子没经历过蝗灾,更是加剧了这种不理解。】

相较于难以理解的后半段,前半截的儒学发展几乎瞬间将士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民贵君轻?孟子之说?”

有人嗤笑出声:“皇帝天下至尊,岂会容许百姓居其上,那元文帝还能是圣人不成?怕不是史书为其粉饰太过,竟教后人以为那是一代圣主。”

“这讲述者许是后世之人,但水镜却非人力可及,难不成神仙还会为凡人避讳?”

不能因为现在几任皇帝都不做人,就觉得被水镜盖章的未来实现大一统的皇帝也不做人吧?

仅从前边说元文帝亲食蝗虫来鼓励百姓灭蝗一事来说,这哪怕不是什么绝世明君,至少也是个有担当敢作为的仁君,司徒氏那群虫豸都能为天下主,人家元文帝不比司徒氏好多了。

司徒重迈步进来时正听见符宽最后一句话,不由笑道:“伯裕近日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屋里休息的禁军纷纷起身行礼,符宽心说看到你司徒氏覆灭在即,我自然心情不错。

但话不能这么说,他面上混杂了感激与伤感,甚至还带了些大仇得报的快意:“得蒙殿下大恩,宽已将亲族尽数改葬。”

司徒重神色叹惋:“可惜我当年力弱,不能劝谏先帝,竟使忠臣蒙难。”

“先帝素来专断,殿下又有大功于国,若是为符氏张目,只恐先帝还要猜疑殿下结交大臣阴谋不轨。”符宽善解人意地为司徒重找好了借口,“殿下有殿下的难处,何必苛责己身?”

司徒重对符宽恭顺的态度异常满意,他握住符宽小臂:“而今晋王占据绛州,距离邺城不过咫尺,我虽能守,却不愿百姓横遭兵祸。伯裕当世英豪,岂能平白在邺城消磨,我欲遣卿与我儿一道前往秦中,以免晋王趁机西图割据。”

符宽躬身道:“殿下不以臣羸弱难经战阵而不用,臣岂敢推辞?”

符宽确实因为当年符氏被屠忧愤成疾,以致于身体垮了大半,但年轻人恢复快,根本称不上羸弱,何况司徒重看中的是他的脑子,身体反而是次要。

见符宽应下,司徒重当即拉着他去找小皇帝,给他升任镇西将军,让符宽和司徒珣一道前往秦中稳定局势。

小皇帝如释重负地用印,管他要去打谁,只要别是来废帝就行。

又活了一天,真好。

【不可否认,天人感应之说有其益处,但在漫长的岁月中,它已经脱离了最初的目的,成为了统治者宣扬自身神圣性的工具,有时甚至会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

【如雍朝末年时,司徒重便以天下大旱乃皇帝失德为由废帝另立,而反对司徒重的诸王,同样以天象为由,试图证明自身正统性。】

符宽:“……”

司徒重:“……”

虽然这是公认会发生的事,但就这么被点出来,未免过于尴尬了。

司徒重冷眼看向正要起身送他出殿的小皇帝,似乎在评估什么。

小皇帝呆滞一瞬,突然抬手将案上的铜炉摔到地上,巨响成功将殿中侍从的注意吸引到他身上,只听皇帝怒气冲冲:“皇帝承应天命,我若德行有亏使得天降灾祸,自当由先帝顾命之臣另择贤能,诸王何德何能,竟也敢妄称天命对抗朝廷!”

符宽略有些感同身受地垂下眼,司徒重却是笑了。

“陛下勿忧,朝中有臣等在,必不会教些许宵小危及社稷。”

皇帝感动地点头:“如今国家全赖兄长维系,兄长可一定要保重。”

两人其乐融融地分别,水镜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尾。

【然而自力更生是中华民族的底色,即使面对着统治者数百年的愚民之策,我们的祖先依旧没有放弃上下求索,直至冲破蒙昧。】

【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惊天一呼,就注定了这片土地上人民永远不会屈服,因此在燕雍之交世族政治成型导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之际,无数人不断尝试着对这套制度发起冲击,最终在元文帝“等贵贱,均贫富”的旗帜号召下,无数有识之士站到他身侧……】

后边的话褚川再没有心思听,他目不转睛看向符云,不可思议地重复:“等贵贱,均贫富?元太.祖文皇帝?大一统?”

符云无辜回望:“你问我,我问谁?”

她只是个拥有区区一县之地的孩子罢了,哪知道什么一统天下?

不过这后半截强行上价值是不是太僵硬了?

符云微微垂眸总结起这次视频的弊端,准备把下次的视频再优化一下,孟姜终于从(未来)皇帝竟在我身边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再对上符云时竟然觉得不敢直视。

孟姜下意识往一旁挪动了一点,然而这点动作很快便惊动了符云,她语气无奈:“水镜至今未说元太.祖名姓,只一句话,怎么就一定是我?且就算是我,那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了,如今我也只是长乐县令罢了,孟姥现在便避之不及也太早了。”

“娘子说的是。”

孟姜猛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受控制地想起她那日同符云说的笑话。

为什么要给男人专门造一个“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