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云仿佛已经忘了眼前之人是前往卫氏求学的学子,褚川先是一怔,而后毫不意外地从符云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笑意。
被发现了。
不过符云不说破,他就当这事不存在,恩情归恩情,谋臣择主这种事,总要双方都考察到位了才好下定论。
“大令为川衣食所系,代拟一封回信而已,实在不需额外的酬劳。”
他从容铺开铺开笔墨,抬头问符云:“不知大令欲如何回信?”
“只说我代长乐百姓谢过卫氏,必不令两关有失即可,记得姓名写云骧。”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艰难的要求,褚川甚至怀疑符云只是找个借口来给他送吃食,他文不加点写完了一篇辞藻华丽但全是废话的回信,才问起云骧之意。
“是我的表字。”
符云十分满意地把信揣进怀里,又叮嘱褚川记得把她送来的鸡炖了好好补补,才悠然离开。
不用自己动脑子写小作文真好。
她自觉看到了公务外包的希望,系统却不肯放过她,连声催促,[你都大半个月没放视频了!你看看哪家营销号半个月不营业!!你这个年纪你怎么躺得下去!!!]
符云很想抖机灵说她又没病为什么躺不下去,她不仅躺得下去还睡得挺香。
但系统下一句话让她破防了,[你再不努力,就没钱给你的女兵买基因强化液和锻体功法了!]
“……”
符云咬牙调出备忘录,随手点了个视频,[就放这个!]
不就是调动人的情绪吗,她保证看了这个视频没人坐得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背后之人激烈的情绪,天上的水镜泛起点点涟漪,原本低调的五色光再次向世人彰显出自己的存在感,只是这次随着水镜出现的不再是瑞兽韶乐,而是一阵可怖的振翅声。
原本透亮的水镜被一片荒原覆盖,水镜的视角似乎是在天上,因为他们看到了地上枯死的灌木。
这似乎有些奇怪,世人站在地上看天,却从又天上看到了大地,水镜给足了众人适应的时间,仿佛只是天人一时兴起,才带着凡夫俗子透过鹰隼的眼睛观察大地。
他们似乎看到了田垄,有人形生物在里边穿梭着,那鹰隼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人,逐渐向低空掠去,水镜中的景物不断放大,险之又险略过那农人黝黑的手掌,停留在了一株麦子上。
“啊——!”
“哎呦!”
“哇——我要阿娘!”
惊呼此起彼伏,大人急忙捂住孩童的眼睛,心头震颤的同时又忍不住抬头看去。
那麦子上停留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蝗虫。
便是再怎么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蝗虫,难道这是上天在暗示他们祭祀蝗神吗?
可今年大旱,他们又该去哪里寻找祭品?
孟姜几乎要站立不稳,她紧紧攥着儿媳李秋的手,颤声道:“带我去寻云大令。”
她们确实做过预案不假,但绝不代表她能对蝗灾视若无睹!
如果说孟姜还算有个寄托奢望的对象,其他人便只能听天由命一般听着水镜开始讲述——
这次是一道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女声。
【蝗,虫中之皇,只一个名字便足见世人对它的畏惧。】
【两千年来,蝗灾始终是笼罩在我国农业生产上的一块阴云,更为凶险的是,蝗灾大多发生在大旱之后,往往百姓才捱过一场大旱,蝗灾便接踵而至,补种的稼禾被啃食殆尽,使百姓陷入更深的绝望。】
【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苦难落在史书上,也只剩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岁大饥,人相食。】
水镜似乎也有些不忍,因此并未将易子而食的惨状放在天下人眼前,但那张饥民抱着树干啃食的黑白图片依旧轻而易举击穿了众人的心房。
这何尝不是世间百姓的亲身经历呢?
符云听到周围传来啜泣声:“上天竟然也知道草民之苦吗?”
那为何还要降下灾祸?
真的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
“云大令!”褚川凭借着距离优势先一步找过来,“还请大令尽快安排人手安抚人心。”
今年旱情本就严重,这水镜又说什么久旱而蝗扰乱人心,偏偏又以此等超出认知的手段展示出来,莫说升斗小民,便是饱学之士对上此物,也会下意识选择相信。
而此时的长乐根本经不起折腾。
符云随手搀了他一把,帮他在原地站稳,语带安抚:“自上次水镜论史之后却并未消失时,我便命值守四门的卫士时时警醒,也叮嘱书佐做好记录,长平不必忧心。”
褚川这才有心平复气息,孟姜恰在此时过来,她径直略过一旁弱质纤纤的褚川看向符云:“水镜之言,大有危言耸听之意,大令可有对策?”
符云扶着孟姜坐下:“孟姥不妨先听听水镜是如何说的。”
她们尚且沉得住气,如今正在延宁的晋王却半点等不得,他当即找来帐下谋士,让对方重拟檄文,务必要将水镜所言蝗灾之事扣到司徒重那个把持朝政欺凌主上的奸臣身上。
韩悦有心劝谏,却因为晋王那癫狂的状态不敢多言,心里盘算着怎么跑路的同时提笔开写。
【古人对待蝗灾的态度不一而同,有人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认为只要为那些木偶泥塑献上祭品,便能平息上天的愤怒,有些人却秉持着人定胜天的理念与蝗虫展开了长达千年的斗争接力。】
【从上古先民“秉被蟊贼,以付炎火”的呐喊,到元文帝亲食蝗虫为灭蝗站台,世人对待蝗虫的态度终于从消极被动转向了积极主动。】
【直至今日,在国家的支持和无数农学人的努力下,蝗灾已经远离了我们的生活。】
作为半个多月前还被水镜盖章会一统天下结束乱世的明星人物,元文帝亲食蝗虫固然让信奉天人感应的儒生接受无能,但这话带来的冲击远不及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什么叫蝗灾已经远离了他们的生活?
众人不敢深想,但水镜下一句便又丢下一个炸雷,彻底砸碎了世人勉强维持的理智。
【现代的治蝗方式自有纪录片详解,我们今天要说的,是我国古代关于蝗灾的应对之法。这就不得不提起那本由华益明主编的《治蝗要略》①,此书总结了历代治蝗之法,是我们研究古代治蝗史的重要依据。】
治蝗!
褚川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顾不得男女大防,拽住符云的胳膊问:“此间可有笔墨?”
他显然已经忘了符云才说过有专人负责记录水镜所言,但此时多拦无益,符云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褚川立刻从中取了笔墨素帛出来,又有侍从捧了水过来自觉接过研磨之事。
【在详细介绍这本书的内容之前,我们首先需要知道,什么是蝗虫?】
【蝗虫,按照现代分类学是直翅目蝗总科生物的统称,其下有一万多种物种,而我国境内已知有七百余种。】
多少种?!
不知有多少人被这个堪称恐怖的数目吓得瞠目结舌,巨大的情绪起伏刺激的系统在符云脑海中疯狂尖叫,被符云忍无可忍的禁言。
孟姜握着符云的手不自觉用力,符云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安慰她:“莫慌,水镜的分类之法未必与如今一样。”
她镇定自若的样子极大的安抚了众人,褚川掩去眼底的惊诧,垂首将帛书上写错的字迹涂去,继续记录起水镜所言。
【这七百余种蝗虫中,真正会引起大规模蝗灾的只有寥寥数种。毕竟不是所有的蝗虫都会被认定为农业害虫,即使是农业害虫,也不一定具有迁徙的习性;而在具有迁徙习性的蝗虫中,也有许多种类没有强烈的群集性,这类蝗虫并不会释放费洛蒙吸引其他蝗虫大面积迁徙。】
【排除掉这些,剩下的才是我们世俗意义上会引起蝗灾的蝗虫,也就是飞蝗。②】
水镜上给出了飞蝗的图片,李秋下意识道:“这分明是蚂蚱,怎么会是蝗虫?”
蝗虫是黑褐色,见到人与动物都不知道躲避,蚂蚱却是绿色,她不止一次见过鸟雀啄食蚂蚱,就算根据颜色来判定物种过于草率,那两者的体态也有不同,怎么能混为一谈?
水镜下一句话解答了她的疑惑
【飞蝗分为散居型与群居型,散居型只有雌雄□□时才会互相接触,活动范围也小,基本没有破坏性。】
【可一旦零星飞蝗聚集成群,它们就会在数个时辰之内由绿色变为黑棕色。这种变色其实是一种群体性的防御机制,当它们大量聚集时,即使保持绿色外表也很难在草丛中影藏行踪,而伴随着黑棕色的外表一起的是他们分泌的有毒物质,为的就是警告天敌——我有毒,别吃我!】
“倒是与士卒相似。”褚川突然叹道。
孟姜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不知郎君此言何解?”
褚川:“未从军时性情顺和,连乡间小吏也不敢得罪;可入了军中,便烧杀淫掠无可不为。”
这话听起来刺耳,细想之下却颇有道理。
符云却嗤笑道:“那是将帅无能,不能教化士卒使之明了为何而战,便只能纵容士卒杀戮劫掠,而后再以驯服野兽的方式驯服人。”
水镜此时还在说些什么多巴胺、乙酰肉碱之类让人头大的东西,听着便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理解的,褚川便一心二用,反问符云:“自秦时行军功爵制,从军便是为了升官发财。却不知大令以为,士卒该为何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