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绍仪强撑着登上刑台,原本准备的葱汁帕子半点没用上,一开口便是哭腔。
她哭着说了刘曙去年剿匪有功的真相,什么英明神武杀伤山胡无数,完全是山胡内斗,他与其中一支勾结,而后两方配合将另一支山胡剿灭,县中百姓送上的资财也被刘曙送给山胡当做买尸体的报酬。
“经此一遭,他与那胡人越发亲近,便常将家中婢女送入山中以示亲厚,又以收拢流民为名将良人掳做奴仆卖往他处,却不想云娘子常有剿匪之举,妨碍了他的生意,他又收到消息说他那仇家要派人来杀他,他便要先屠了清水寨,再将清水寨的妇人与我县百姓一并赶往草原。”
底下的百姓越发愤怒起来,谷绍仪口中的真相比之符云所言更为恶劣,山胡是整个绛州的心头之患,你自己不管事,人家清水寨的人管事还要被针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情知不妥,劝得多了他连我也不见,只日日宠着那山胡的妹妹,昨日贺的那小儿,便是胡女之子……”
谷绍仪还在哀哀戚戚地哭诉,百姓却不管那么多,若不是筹谋已久,怎么会两家联姻连孩子都满月了!
“杀了他!”
百姓奋臂呼喊,手中石块如雨般砸到刘曙身上,登时将人砸的头破血流。
符云原本准备的行刑人也没用上,她见势不妙便拉着谷绍仪避开,得到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
早就避开的孟姜低声询问符云:“民情激愤,若是放任下去,只怕会生出乱子,娘子可有应对之策?”
刑台前聚集了大量民众,而这些人被愤怒冲昏了头,已经有了冲上刑台殴打刘曙的迹象,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演变成踩踏事故。
符云敲了敲系统,对孟姜道:“我昨晚夜观天象,今日会有异象现世。”
她话音方落,天空便暗了一瞬,突然间的光线变化顿时引起众人注意,有人抬头向天上看去,却见天上一团五色云气氤氲生辉,而后伴随着恢弘的乐声缓缓铺开,赫然是一面水镜,其上还泛着粼粼波光。
有识货的人惊得当场起身,这分明是只有朝中大典才会有的韶乐!
这水镜的边缘还有五色光浮现,甚至有龙凤麒麟等瑞兽现其上,和此等神迹相比,他们从前抓来的那些见到人就瑟瑟发抖的白化动物仿佛是个低劣的赝品!
天下人对着那方突然出现的水镜心思各异,有的以为天命在我,有的则如丧考妣,有黔首跪在地上向神迹祈祷,希望能降下雨露滋养庄稼,也有黔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挖起草根,若是动作慢了,草根就要被挖完了。
自然也不乏聪明人派出扈从查探,这水镜究竟何人何处能看见。
不过这些暂且影响不到长乐县这一边陲小城,孟姜不受控制地看向符云,哪怕传说中从来不乏能窥破天机的奇人异事,但符云这近乎言出法随的预测还是过于超前了。
她心头惊疑不定,符云却一笑而过,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转头便镇定自若地指挥扈从将百姓疏散开,那个样式奇怪的铁皮喇叭将声音放大了不少,天上的韶乐固然悦耳,但刑场上的催促却更让人心惊。
“地里的粮食都浇水了吗?家里的畜生都喂了吗?今天不用出城砍柴打草吗?家里孩子不用照顾吗?再不去地里看着粮食要让鸟雀啄完了!”
百姓在甲士半是驱赶半是引导的敦促下飞快离开,那云娘子小小年纪,怎么念出来的话家里的老娘差不多,真是吓人。
众人心头略念叨了几句,对符云却亲近不少,至少这是个知道农事又能打山胡的人,瞧着比那刘曙靠谱多了。
天上传来的乐声逐渐褪去,瑞兽的踪迹也自水镜中消失,一行大字出现在水镜之上——
【天下三分,大元创业(一)】
正在邺城宫中交代遗言的雍帝一口老血吐了出来,他伏在榻边,却用尽全部力气看向水镜,那上面是黑色洒金的九个大字,厚重的魏碑之下是被一把长剑劈开的雍字,恰恰裂成一大两小三瓣。
他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此天欲亡我!”
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彻底没了气息。
在场官员惊疑不定,水镜却不会顾及他们心底那千头万绪的想法,而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序继续播放下去。
【元朝一直是我国历史研究的重点,元太/祖文皇帝作为我国历史上划时代的人物,近年来一直被某些极端团体污蔑为中华五千年历史上最大的压迫者,称他①开启了ta②们逐渐沦为仆隶的悲惨纪元,但正如文帝自己所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跳梁小丑的存在不会影响他的伟大,只会让我们更加崇敬他。
本系列视频将以永陵史料为准,为大家详细介绍自雍朝末年至大元一统之间的详细历史,带领大家一窥文帝风采。】
孟姜仔细瞧着视频下方的文字,将水镜的声音与文字一一对应起来,忍不住道:“那个ta字,我怎么从未见过,难道是哪本古籍上的异体字?”
视频中的文字是繁体字,孟姜认起来并无障碍,而水镜背后神人的遣词造句虽然与现在不同,但不知怎的理解起来并无困难,唯有这个不难理解却字形奇特的ta字,让孟姜挂了心。
既然与“他”字同义,又何必再单独为男人再造出来一个字,难道男人就不是人了?
孟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见符云眉头紧锁,便将此事当成个笑话说给她听,又安慰她:“天意如何,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干涉的,娘子既然入主长乐,不知之后有什么打算?”
符云眉头紧皱却不是因为担心,但孟月的问题确实重要,她安抚住脑海中尖叫的系统,答道:
“我这两年在山中,对长乐县周边的山胡大致有数,这些人大都是早年被朝廷接纳内附的部落,这些年朝廷四处征战,民间人丁大都投效豪强成了荫户,朝廷便强征胡人,那些人有的是被逼得过不下去只能躲入山中,有得则是溃兵带着兵器聚啸山林,前者尚可一用,后者却只能杀了。”
孟姜闻言笑道:“娘子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是该如此。”
符云扶着她下了刑台,有徐氏的族人上前接过孟姜递过来的手,她点了徐大眼出来,对符云道:“老身这孙儿幼时不成器,至今只有一个乳名叫着,娘子曾救过他一命,可否请娘子给他取个大名?”
这不是想让符云给他取名,而是想将自己孙子推荐给符云。
显然是符云方才在水镜现世之前做出天有异象的谶言,让孟姜坚定了她不是寻常人的念头,才有了此时想将家族绑到符云身上的举动。
符云自然不会拒绝:“我与徐郎虽只有数面之缘,却知徐郎敦厚重诺,信人君子,不如便以瑾为名,取怀瑜握瑾之意,如何?”
徐瑾没听懂,但孟姜立刻接口:“还不快谢过主君赐名!”
徐瑾利落跪下给符云行了个大礼:“瑾拜见主君!”
符云将他扶起来:“我麾下扈从不多,清缴山胡却需要人手。这几日你先跟在我的亲随身边学学行军之法,等到秋收之后我还要再募一批人担任县中守备,届时便要你自己独当一面了。”
孟姜闻言问:“娘子募兵,不知有什么条件?”
“身长须得过七尺一寸,年龄得超过15岁,没有口吃、痴呆之类的毛病,男女不限。”符云先说了对兵源的要求,又道,“募兵人数须得等我看过县中籍册之后再做定夺,但有一事我得提前同孟姥说明,我有意在治下计口授田,凡应募从军者,家中免除徭役,赋税减半。”
不限男女吗?
孟姜若有所思地告辞离开,天上的水镜还在喋喋不休说着雍朝开国皇帝的发家史,将其概括为欺负孤儿寡母,她嗤笑一声,同身旁的儿媳道:“这水镜说会天下三分,你觉得上边说的是真的吗?”
儿媳还在奇怪怎么婆母与那云娘子能无视水镜商议长乐县事务,此时听到婆母的问题也只能苦笑:“神威难测,说不定只是天人随手拿我等凡人取乐而已。”
孟姜松开袖子给儿媳看,上面赫然是一片水渍,她低声道:“方才水镜现世,我从旁观云娘子神色,实在是过于镇定,她同我说今日天象有异时话音未落,水镜便出现在天上,若说云娘子没有些气运在身上,我决计不信。”
儿媳听得目瞪口呆,两手下意识握紧,几乎要压不住话里的惊诧:“阿母的意思是云,”她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水镜,声音几乎低到耳语的地步,“她与那东西有关系?”
孟姜拍拍儿媳的手以示安抚:“不论有没有干系,一个能窥破天机的能人异士也值得我家投效。”
“是,是这个道理。”
儿媳猛然松了口气,以人力弄出这般大的动静实在过于骇人,但仅仅是擅于卜筮却还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孟姜道:“我年纪大了,家里迟早要交给你主持,此事你记在心里,莫教旁人知晓。日后若非生死存亡的大事,都与她站在一处,我今日与她叙话,她是个仁义之人,将来必不会亏待咱家。”
儿媳点头将这话记在心里,重新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水镜,此时已经讲到当今皇帝了。
仙人高傲,除了除了文帝之外的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提起如今这位皇帝更是语气不屑。
【司徒樗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ta继位之后不思休养生息,反而骄奢淫逸大修宫室四处征战,激得民怨沸腾,不仅华人深受其害,内附的胡人同样不堪其扰,各地竖起反旗者不胜枚举,ta却不死悔过,癫狂之下又三次废杀太子,以致于最后的皇位继承人只剩下一个七岁孩童,而ta的养男司徒重,却军功赫赫,正当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