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此时已经没有再掩盖行踪的必要。
符云留下十人看守武库,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二十人和武库的守卫换了长兵,一路鼓噪前行。
通常来说官邸在城北,但长乐县北直面胡人,县令自然是把自己一家安置在了方便跑路的城南,距离武库也不过盏茶的距离,放在往日自然十分方便他随时调用武库的兵器自卫,可在武库被占的情况下,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县令被人拽着头发一路拖到了正堂,他正要爬起来,却被一只靴子踩上了手背,符云笑着碾了两下,脚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哀嚎,她这才满意地提起县令脑袋:“刘大令,别来无恙啊。”
刘曙先是疑惑,而后瞳孔骤缩,整个人不可遏止的颤抖:“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们还活着,我怎么敢死?”
说完她笑了下,按着刘曙的脑袋猛然砸到地上,闷响过后刘曙倒地不起。
一旁的刘曙妻子谷绍仪吓得瑟瑟发抖,符云叹了声“是颗好头”后看向她:“刘曙与山胡勾结的证据,你应当知道在哪吧?”
这话里威胁之意甚浓,大有谷绍仪拿不出来就杀了她的意思。
符云虽然有人证,但未免被当做胁迫他人,自然是证据越多越好。
谷绍仪正要动作,被她护在怀里的女儿却突然冲出来一刀捅向符云,却被符云踹翻在地,手中装饰宝石的匕首也甩落一旁,谷绍仪想要上前护住女儿,却因为骤然架到脖颈上的刀不能动作。
“这妇人既不识抬举,不如一道杀了了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符云捡起匕首,并未理会喊打喊杀的下属,只是说:“把她手里的鞘给我。”
护卫不明所以,但他们习惯了听命行事,刘雯却死抓着不放手:“这是阿父送我的!”
谷绍仪同样不明所以,但并不妨碍她认清符云与刘曙早有旧怨,且现在敌强我弱不能激怒对方,眼见符云的脸色越发诡异起来,她下意识斥责女儿:“放手!”
又向符云说好话:“小女年纪小不知事,娘子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回吧。”
符云不置可否,只是俯身拍了拍刘雯脸颊,气得对方要来咬人:“这把匕首是我姑姑送我的生辰礼,你说你父亲是从何处得来的?”
三年前,姑姑,符氏……
几个关键词一出,谷绍仪顿时明白过来,这哪是因为她丈夫勾结山胡所以替天行道,分明是筹谋多年复仇来了!
她心思电转,片刻间便理清局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妾夫勾结山胡罪孽深重,自知愧对长乐百姓甘愿伏法,只是家中数子尚且年幼,并不知当年之事,万望娘子宽宥。妾母家与郡守有亲,愿居中为娘子说合,将长乐县拱手相让!”
“说合就不必了,你那堂嫂不过是富商冒姓卫氏,只怕无法与郡守通信。”
谷绍仪脸上一白,怎么会连这都知道!
符云单膝蹲在她跟前:“我给你指条明路,今日午时我要在城中市口斩了刘曙,若是娘子愿意在长乐百姓面前将他勾结山胡一事尽数道出,我便聘娘子为书佐,如何?”
绛州山胡肆虐,长乐县又是永和郡最靠北的县城,几乎是孤悬在外,除非几十上百人的大队伍,否则很难顺利南下,短时间内她只能在长乐县讨生活,如果符云能只杀刘曙一个,那自然极好。
能活着没人愿意去死。
此时正堂里人不少,还有县中来服役的兵卒,她并不担心符云会反悔。
“妾愿意出面告举。”
符云笑道:“娘子高义!”
“孙胜,你去把谷娘子几个孩子安顿好,高阳,你带两个人跟着谷娘子去找证据,常溪,你带着人把此地看好了。”
符云一条接一条的吩咐,几人各自领命,剩下的便是跟随而来的武库守备,符云还认不清人,但并不妨碍她试图收服众人。
她先对王石说:“叶娘子到底受了伤,便一直留在寨中养伤,明日便有人带她回城,王郎勿忧。”
王石还以为未婚妻已经丧生,现在听到人还活着,先是一愣,而后欣喜若狂向符云道谢:“仆与柳娘皆是父母俱丧,自幼扶持长大,她若遇难,仆必不能独活,娘子大恩,仆无以为报,但凭娘子驱驰!”
符云将人扶起来,笑称:“我还真有件事须得你来帮我,”她顺势看向徐大眼,“我欲将刘曙所为公之于众,又要防备山胡恼羞成怒前来攻打,必得长乐百姓相助方可一战,诸位是本地人,可否为我劝说百姓?且县中官吏,不知都住在何处?”
关于这个王石还真懂一点,他解释:“长乐县人口不多,刘曙身兼县令与县尉,税收大多依靠县中大姓的族老,县中守备除去服役的百姓便是我等部曲,平日由刘侃负责训练,便是方才武库中说不能不战而降那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长乐县偏僻,养不起许多官吏,娘子既是大族出身,何不南下投奔亲眷?”
刘曙是得罪了人被发配到这里的,但当年符氏之事他亦有所耳闻,符云分明还有亲族在世,何必留在此处,时时有性命之危。
徐大眼似是想说什么,符云语带安抚:“长乐贫瘠不假,焉知我不能令县中百姓富裕?”
至少从她在山里种地的情况看,长乐县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否则这里根本不会有城池。
徐大眼心头一松,清水寨的人甲胄精良,又曾与山胡打交道,还救了人出来,他作为本地人自然不希望符云走,现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便主动请缨:“娘子,我愿归家说服族老,请娘子继任县令!”
长乐县的百姓多为别处迁徙而来,虽然姓氏混杂,但徐氏无疑是大姓,当然,这所谓的大姓指的是这家人打群架抢水的时候能够拉出来上百个男丁,听起来不多,但在长乐县人口不多的情况下,已然称得上一大势力。
符云神色动容,当场写了封请帖让徐大眼转交。
徐大眼带着请帖连夜回家,将此事同祖母孟姜说了。
孟姜今日才知道自己孙子上山崴脚竟是被清水寨的人救了,气得用拐杖打他:“你倒是瞒得好!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到家竟一句也不提!这哪是做人的道理!”
徐大眼还觉得委屈:“是云娘子特意嘱咐,说那刘曙不喜她收拢流民,我若说了咱家必然要道谢,让刘曙知道了不好。”
孟姜这才收了力,拿起那封请帖仔细看起来,她识字不多,但这封请帖言词平朴,读下来却没什么障碍,看过请帖之后她又仔细问了徐大眼今晚的细节,听到符云与刘曙早有旧怨一节,她问:
“可知是什么旧怨?”
徐大眼看了看屋中匆匆赶来的各方叔伯,起身附到孟姜耳边低声说:“云娘子家中富贵,那刘曙觊觎他人家财,竟诬陷云娘子家中谋反,将云娘子一家连着姻亲杀了个七零八落,云娘子带着两个表妹逃了出来,混在流民队伍里一路从邺城逃到长乐。”
邺城可是国都!
三个女子,不仅毫发无伤从都城跑到长乐,还能在长乐拉起一支队伍来,连甲胄都比县中好,若说没点本事和气运在身上,她打死也不会信。
那刘曙听说也是得罪了贵人被贬到此地,当初来时还有军校押解,部曲都是后来才送来的,倒是与云娘子的经历对得上。
孟姜心头有了成算,对族中几房的主事人道:“我等与山胡有不共戴天之仇,刘曙必不能留。云娘子年纪虽轻,但她是大族出身,又有才干,与刘曙有私仇却并未牵连妻小,此为仁;见刘曙勾结山胡,便高举义旗除去恶徒,此为义!如此仁义之人,自当为长乐县主人。”
作为全族年纪最大的人,孟姜靠着认字和辨别农时的本事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下边几个小辈交换了眼神,纷纷道:“听阿嫂/母亲/伯母的。”
孟姜露出个笑:“那各家出一个人,等天亮之后咱们一道去市口。”
长乐的市口的刑台多年不曾杀人,现在重新启用竟是为了杀县令,早从四处敲锣打鼓通知百姓的士卒处得来消息的长乐县民纷纷涌向市口,手中是石头或土坷垃,准备到时候让刘曙或符云见识见识什么叫民风彪悍。
眼瞧着人到的差不多了,士卒押着刘曙上刑台跪下,还往他嘴里堵了块破布,以免他因为脑震荡在刑台上呕出来,见他这样子,百姓在地下议论纷纷,终于有了几分长乐县易主的实感。
符云看向孟姜:“孟姥与我一同上台做个见证可好?”
孟姜爽快应下,符云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起身扶着孟姜一同登台,她原想先扶孟姜坐下,却不想孟姜握住她的手:“刘曙在县中散播谣言污蔑娘子,老妇略有些名声,愿在旁为娘子作保。”说着便松开符云的手,示意她走在前方。
符云脚步一转,站到了刘曙前头。
她拱手朝围观百姓行了一礼,而后朗声道:“列位或多或少都听过我清水寨的名头,我便是清水寨寨主符云,今日来此,非为其他,乃是不忍长乐百姓受此贼蒙蔽!”
“清水寨在山中,常与山胡冲突。七日前我带人清缴山胡,却自他们口中得知,刘曙因有功于皇帝却被流放至此而心生不满,便要与山胡勾结,想要掳掠县中百姓及我清水寨上下献给胡人,以此求得禄位!”
符云又朝孟姜微微拱手:“徐氏为县中老姓,孟姥更是素有贤名,证据我已交孟姥看过。”
孟姜十分配合地点头,出声赞同了符云的话,听她也这么说,原本还有些犹疑的百姓一阵骚动,若非符云挡在前头,他们手中的石块立时便要砸上台。
符云接着说:“除去此事,另有不法事数件,却是刘曙妻谷绍仪出面告举。”
谷绍仪看着底下虎视眈眈的人群吓得不轻,但事已至此,她若是反悔,全家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