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了把椅子放在床前，宋晏大马金刀地往曦曦对面一坐，不解道：“既然有这么多东西吃食，你怎么每天还要去山林中找吃的？”
未开发的原始森林，不说毒蛇毒蚁毒植遍地吧，一脚踏进去，没有经验和指南针，稍一不注意就迷失了方向，被困林中出不来。
“那是师太的食物，不是曦曦的。”曦曦晶亮的杏眸一暗，软糯的小嗓音里带了抹苍哑，“师太说她的食物是凭本事得来的，曦曦想要活下去，自然也得凭本事去林中找吃的。”
山中日子枯躁无趣，慧悟每每带了食物回来，总要把曦曦唤到面前，一样样展示给她看上一眼，再拆开一两样香甜地吃着，让曦曦站在一边面露馋意地看。
若是曦曦脸上的表情不够精彩，她还会踹上两脚，仔细地□□了，直到她满意为止。
偶尔兴趣来了，还会抛几块在地上，让曦曦捡食。
宋晏喉间一紧，看着垂头暗然的光头团子，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那……你一两岁时呢？”
问完，宋晏方觉自己问的不妥，哪个孩子会记得自己一两岁时的事啊。
“有……羊妈妈……”话没说完，曦曦眼圈一红，成串的泪珠滚落而下，小小的身子抖动着，哭得泣不成声，“呜……羊妈妈……羊妈妈被师太……杀吃了……”
曦曦会爬就记事了，清楚地知道若不是羊妈妈每天从山里过来给她喂食，她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宋晏伸了伸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开导凄惶的小家伙，这一刻他才知道，有时候语言也会匮乏无力。
夏依白放下洗好的饭盒，默默抽了纸巾递过去，曦曦接过按在脸上，呜嗯地道了声谢。
残酷的生活让曦曦很早就明白，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心里的哀恸退去，她立马就止了泪。
用纸币擦去脸上的痕迹，吸了吸泛红的鼻头，曦曦看向宋晏，略显羞赧地瘪嘴笑了笑，“叔叔，你继续问吧。”
宋晏看她大大的杏眼里那要落未没落的泪和唇边的笑，心头一窒，鼻头跟着一阵酸涩。
抬手扣着小家伙的后脑揽抱入怀，宋晏心疼道：“想哭就哭，不用忍着。”
清爽的薄荷味伴着淡淡的血腥扑面而来，曦曦伸手一撑，暖暖的体温顺着指尖传遍全身。
大脑一懵，曦曦有片刻的晕眩:她被抱了！被抱了！
僵硬着小小的身子，曦曦半晌不敢动弹，怕跟那天的梦一样溜走。
这就是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吗？
揽抱在腰上的强劲力量，暖暖的触感，比梦中方旭爸爸的怀抱来得更加真实，更加温暖。
“曦曦不哭，”小哥哥说过，哭泣只会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舒服，原不如欢笑以待。曦曦吸了吸鼻子，压下陡升的泪意，“叔叔问吧。”
“叔叔了解得差不多，无需在问。”想知道的虽然还有很多，可是这一刻，宋晏不想也不愿再问小团子了。
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独自在深山老林里艰难求生，可想而知有多少血和泪，他不想再揭小团子身上的伤疤，往她心口撒盐。
夏依白瞅了眼抱势僵硬的宋晏，好笑地摇了摇头，打开提回来的朔料袋，取了条樱粉的小熊毛巾去洗手间，投洗了番拿过来递给宋晏：“给小家伙擦擦脸吧。”微红的眼角跟个小兔子似的，可怜又可爱。
宋晏无措地接过毛巾，看向曦曦。
曦曦自觉地仰起小脸，闭上了眼，唇角眼梢漾起的都是笑意。
宋晏……
擦过脸，喂过水，曦曦依恋地坐在宋晏怀里，把玩着他宽厚带有硬茧的大手，“叔叔，我们现在在山下的医院里吗？”
“嗯。”宋晏接过夏依白手里的小熊凉拖，给曦曦穿上。
曦曦晃了晃脚上的小鞋，好奇地弯腰扯了扯小熊长长的耳朵：“叔叔，这是什么？”
“熊。”
“熊！”曦曦困惑地眨了眨眼，“熊的耳朵有这么长吗？”
宋晏被她问得一愣，仔细看了看她鞋上小熊，“好像……没这么长。”对孩子的东西，宋晏不懂，一时间都有些不确定那鞋上的动物是不是熊了。
“这是卡通熊。”夏依白拿了个苹果在削，闻言解释道，“为了讨小朋友喜欢，商家就把小熊尽量往可爱里做了。”
“哦~”曦曦了解地点点头，转而又道，“叔叔，你是在山上捡到的我吗？”
宋晏摸摸她的头，怜惜道：“对。”
昨天若不是聂小飞坚持，小家伙这会儿……
“昨天那么大的雨，叔叔怎么上山了？曦曦以前都没见过有人上山。”
对着孩子纯真的眼神，宋晏还真说不出什么谎话：“山上的杜鹃树有些异常，叔叔上山看看。”
想到昨天下午看到的画面，曦曦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上血色尽退：“它们昨天吃了好多美丽的鸟儿。”
宋晏一惊，抱起曦曦，起身一边顺着她的后背在屋里走动，一边安慰道：“不怕！不怕！曦曦不怕哦。”
那般血腥的场面，便是他们初初看到也是万般惊骇，何况一个孩子……宋晏想着对庵堂里的师太更是厌恶了三分，若不是她心思歹毒不给孩子吃的，孩子怎么会频频往山林里跑，遇到此景。
夏依白握着水果刀的手顿了顿，心思急转，不由轻声问道：“曦曦在哪看到的？”
宋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曦曦双臂揽着宋晏的脖子，小脸贴着他的下巴，抿了抿唇：“我昨天去杜鹃林给学习机充电，看到的。”
两人瞬间变了脸色，异口同声道：“你身上的伤是杜鹃树抽的？”
曦曦瑟缩了下，继而摇了摇头：“是师太打的。”
宋晏墨眉轻挑，唇角勾起带了刺骨的冷意。
“杜鹃树枝繁叶茂，树下哪能见到阳光。”夏依白不解道，“庵堂、山道上不是更容易给学习机充电吗？”
“那是师太活动的地方。”曦曦小脸一暗，多了份苦涩，“师太不喜欢我听学习机，每每见了都要发好大的脾气，还砸摔过几次。”
“杜鹃林里中间横穿着一条小溪，溪流两岸堆着石块，石块间只生长了低矮的灌木，不挡阳光。”
宋晏点了下腕上的表，打开断截山的地图，估算了下溪流到庵堂的距离，不由拧了下眉：“那里离庵堂3.5公里，走在丛林里西西不怕吗？”
热带雨林里，别的不说，蛇虫最多。
一个孩子迈着小短腿，遇到毒蛇，怕是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现下还有了变异的杜鹃树。
“不怕啊，我都走惯了。”曦曦探头瞅了眼夏依白切在饭盒里的果子，“小叔叔，你切的是什么？”
夏依白放下水果刀，取了几根牙签，扎了块苹果喂到她嘴边：“苹果。”
继而又道：“叔叔姓夏，叫夏依白，西西可以唤我夏叔叔。”
苹果又甜又脆，曦曦一块下肚，看着夏依白又张开了嘴。
夏依白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头：“小馋猫。”
曦曦咧嘴讨好地笑了笑：“夏叔叔。”
又喂了块苹果给她，夏依白正色道：“曦曦每天都会去杜鹃林吗？”
曦曦咬着苹果摇摇头，待嘴里的苹果咽下，解释道：“那里能吃的东西比较少，只有学习机要充电了，我才去。”
“我大多时候都是去离庵堂更近的野果林，那里树木低，果子多，除了捡野果，偶尔还能摘到蜂巢。”
“不过，昨天下雨那刻，我在杜鹃林也捡到了九个蜂巢。夏叔叔，你说奇怪不奇怪，一棵不大的小树上，上下挂了九个……”曦曦松开宋晏的脖子，张开双臂划了个圆，脸上惊奇道，“九个这么大的蜂巢。”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多的蜂巢挂在一颗小树上。”
夏依白点点头，“是挺奇怪的。”
“那西西在昨天之前，最后一次去杜鹃林是什么时候？”
曦曦重新揽紧宋晏的脖子，伏在他肩头认真想了下：“七天前。”
“再之前呢？”
曦曦点着手指算了下：“间隔了六天。”
“也就是说，你每隔个六七天都要抱着学习机去一趟杜鹃林，对吗？”夏依白总结道。
曦曦白得发光的小脸上写满了祟拜，拍着小手叫道：“夏叔叔你好厉害哟，都不用曦曦说，就知道了。”
夏依白轻扬了下嘴角，扭头跟宋晏对视了一眼，都带了困惑和不解。
杜鹃树变异有一个月了，这么一算，西西前后最少去了三次，却次次平安无虞，为什么？
一颗苹果喂完，夏依白和宋晏静默了片刻，不约而两同地将目光再次落在了曦曦身上。
“西西，叔叔等会儿还要上山一趟，你……”
不等宋晏把话说完，曦曦抱着宋晏脖子的手就紧了紧，迭声叫道：“我要跟叔叔一起，叔叔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