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杖虽是宫中旧法,但已有数十年不曾施用过,何况加诸妃嫔之身。无他,只因此法疼痛还在其次,更多的是羞辱——好歹是一宫主位,这么大庭广众被脱屁股打板子,往后她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景昭仪原以为顾穗不过嘴上畅快两句,哪知她竟敢动真格的,一时间魄散魂消,面白唇青,连鼻孔都气得撑大了两圈。
到这关口她依然不肯服软,强撑着道:“嫔妾不知身犯何错,要得娘娘这般责罚?”
莫说她只是礼数粗疏了点,太后都不介意,顾穗这个徒有其表的贵妃凭什么来指点她?还没站稳脚跟呢,倒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顾穗本可以同她讲理,但是没那个必要——本就是存心找茬,何必扯些冠冕堂皇的幌子?倒显得虚伪做作。
便只笑吟吟道:“本宫是贵妃,你不过是昭仪,责罚一个区区嫔位,难道还须向陛下请示么?谁叫你今日抽冷子过来,偏赶上本宫心情不愉,不罚你罚谁?”
景昭仪几乎吐血,这顾家女也太跋扈了吧,进宫之前没教过规矩么?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会子即便派人去向皇帝求援,一来里里外外都被明月宫的人把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二来,即便哪个耳聪目明的通知了皇帝,可等皇帝得到消息赶来,她只怕已成为棍下亡魂了!
事从权宜,景昭仪为求自保,不得不抛却脸面,俯身下拜,委委屈屈道:“妾景阳宫景氏,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岁如松柏,祥康金安。”
“晚了。”顾穗微笑道,“你若早些求饶,本宫或许能饶你一把,但,此时说这些有何用?”
把人得罪狠了,再来一句违心的道歉,就能指望一笔勾销么?
景昭仪脸色顿时唰白,没想到顾穗竟是这样一个脸酸心硬的泼妇,她是真不怕触怒皇帝?
好在上头那位还是留有余地的,顾穗品着香茗,闲闲道:“本来依照旧例该杖责五十,可念在你是初犯,又虔心认错,姑且杖二十好了,你可服气?”
真要是五十板子下去,不打得皮开肉绽才怪,顾穗是厌恶景昭仪,但却不想要她的性命——进宫的都是可怜人,若是嫁入寻常人家,景昭仪的脾气或许不会对谁造成妨碍,顾穗不愿站在上帝视角去评判任何一个人的功过是非。
但是对景昭仪而言,二十板子也够她受的了。总算顾穗给她留了一线颜面,许她穿着衣裳,没真叫人来扒她的裤子。
珠圆玉润的景昭仪躺在两条春凳并排而成的夹棍上,两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执着木板,狠狠地摔打下去,只听得底下一阵阵惨嚎,叫人胆破心惊。
其实顾穗早就嘱咐了,让几位嬷嬷放轻力道,看着惊人,其实雷声大雨点小,顶多回去养两天就没事了,但是景昭仪背负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哪还有精力管伤得重不重?
一面暗暗咒骂顾穗这个恶婆娘,一面放声痛呼,希望求救声能越过四堵高墙,远远地传到养心殿去。
二十板子打完,景昭仪已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本就富态的脸庞更显邋遢,跟个蒸烂了的发面馒头似的,满满都是水汽。
顾穗叫人打了一盆净水供她匀面,可怜景昭仪还得整理仪容,一瘸一拐地上前谢恩。
瞧她离去时看向顾穗的眼光,杀人的心都有了。
顾穗主仆俩自然不在意,小竹更是拍手称快,“娘娘这一出杀威棒来得真好,过了今日,想必她再不敢冒犯您了。”
顾穗笑了笑,景昭仪若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倒枉费了她这姓氏,走着瞧吧,用不了半天,养心殿和太后的宁寿宫必然会有消息传来——有靠山不告状那是傻子,换了顾穗也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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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仪的侍女在廊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了半天,福禄强支着耐心听完,好容易才安抚住这女子的情绪,打发她回去。
等回到养心殿,用不着他复述,只瞧皇帝的脸色,便知这位爷什么都听去了,“她说的都是真话?”
福禄纵使有心站队贵妃,这会子也不敢偏袒,强笑道:“景阳宫午后即宣召太医,千真万确是隐瞒不得的。”
一面唏嘘感叹,“贵妃娘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些,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拿刀动杖的……”
那景昭仪是能随便处置的么?没看其他三妃都不敢怎么着,到底人年轻,性子太急——唉,本打算扶持一棵参天大树,谁知半路就夭折了,看来顾氏这回注定得吃大亏。
福禄到底存了一丝怜悯,想着若皇帝将贵妃打入冷宫,他得悄悄送些好的衣食过去,也不枉相识一场。
岂知皇帝静静地想了片刻,却是展颜笑道:“她胆子倒大!”
福禄:……皇帝今日吃错药了?
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不怪罪娘娘?”
沈长泽横他一眼,怎可能不怪罪?这宫里毕竟是他的天下,若由着顾穗这般脾气纵容下去,岂不得乱世为王了么?所以罚是肯定得罚的。
不过,顾穗敢对景昭仪出手,确实令他小小地惊骇了一阵——他身为天子,自是不便同女子计较,何况是母族亲眷,但说实话,看着景昭仪那副横行霸道的蠢相,有时候他都想打她。
福禄:……皇帝今天真是吃错药了,嘴上说着生气,眉目里还有点小雀跃似的,一副幸灾乐祸神气。
愈发地为顾穗捏了一把汗,“那,陛下想怎么发落贵妃娘娘?”
沈长泽正要说话,忽见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过来,称是太后传召,顾贵妃这会子已被带走了。
也好,有太后出马,倒免得陛下左右为难。只是太后那性子不是好相与的,落到她老人家手里,怕是还不如陛下处置呢。
福禄心里为顾穗点了一盏蜡,但是这种事是没他发言的余地的,只怪顾主子行差踏错,让人抓住了把柄——到底是不中用啊。
良禽择木而栖,既如此,他也只能留心眼前,另谋出路。福禄正要去御膳房安顿今日晚膳,就见皇帝已披衣起身,整装肃容欲待出行——奇怪,这时候能有甚要紧事?
福禄恍然大悟,“陛下要去景阳宫?”
景昭仪受了伤,皇帝安抚安抚也是应该的,到底是青梅竹马的表妹,说不得以后还能有大造化呢。
岂知皇帝却轻轻摇头,“不,摆驾宁寿宫。”
这顾穗倒是个人物,能把太后得罪得一干二净,触犯她老人家的忌讳——这么好的一把刀,可得仔细照看,别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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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穗在香烟袅袅的小佛堂抄经抄了快一个时辰,手心酸痛得厉害,心里却颇觉无语:原来太后所谓的责罚只是让她写几卷经书,就没有更简单粗暴的做法吗?
天晓得宁寿宫的人前来传召时她有多高兴,心想她拿景氏立威果然是明智之举,这么快就传到太后耳里了,素闻景太后一向是最护短的,昔年以雷霆手腕扶持娘家,累至丞相之位,把其余繁盛世家打压得从此一蹶不振,当然也包括他们的女儿。
前头那位景贵妃病殁之前,景家在后宫也是同样的说一不二,如今景昭仪遭受此等羞辱,太后又岂能坐视不理?
顾穗满以为见面就会被赐一丈红之类的,谁知太后根本就没现身,只让服侍的嬷嬷领她来到小佛堂中,交给她笔墨纸砚及数卷经书,命她抄录。
这也太含蓄优雅了吧?
顾穗怀疑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连喝了几碗小银壶里的热茶——说不定里头掺了毒药,饮下去便会七孔流血不止。
然而这会子尿意都快上来了,她也没有半点不良反应的迹象,只是憋得慌。
小腹热胀得难受,顾穗不得不向一旁监视的嬷嬷告假——她总得解手吧?没听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嬷嬷嫌弃地摆手,果真是个粗俗不堪的,皇帝抬举顾家出了个贵妃,倒是山鸡变凤凰,还真以为宫里成自己天下了。
这样蠢笨愚钝的人物,太后压根懒得放在心上,处置她都嫌脏了手,略施薄惩即可。
顾穗道谢出来,忽然发现她对地段根本不熟,所以,宁寿宫的净房在哪儿?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总不能学那些粗汉随地大小便吧。
正苦于无法宣泄,忽一眼瞥见沈长泽带着福禄从假山石后转过来——想必是要向母后请安的。
顾穗顾不上礼数,一把冲上前去,抓住福禄胳膊,口中气喘吁吁道:“快,快带我……”
白青青原本尾随在宫女堆里,此时也急忙过来,“娘娘,您脸色似乎不大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福禄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不成是中了毒?景太后的手腕残酷至此么?
悄悄瞥了皇帝一眼,相伴多年,也唯独他知道皇帝对太后多么疏离——看似恭敬,却更像掺杂着痛苦的敬畏。
沈长泽的瞳孔倏然凝聚,不由分说将顾穗拉到身前,“朕带你走。”
顾穗:……她就是想找个厕所而已,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