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仙君醒了过来,最先听到符晏的声音,符晏蜷缩在一角,压抑的啜泣。
“别过来!”符晏说。
她声音沙哑,还带着哭腔,没有一点威慑力。手里拿着银簪对着正阳仙君,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正阳仙君长久的沉默。
他虽然看不见,也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还有这里的味道。正阳仙君心中怒火滔天,握紧拳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但是符晏在这里,他勉强克制住了愤怒,这些怒火不应对着一个同样被伤害的无辜的人。正阳仙君问她:“是谁带你过来的?你知道名字吗?红药还是祝宁沉,还是江雪?”
他没有靠近的动作,符晏不再说话了,依旧蜷缩着颤抖,并不理他。
正阳仙君起床穿上衣服,符晏这一次看打了清洁咒怎么用,却一点没有好奇的心思了。在他起来的时候浑身紧绷,等他离开自己,才好一些。
符晏还是留心着他,正阳仙君看起来没有多大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如此痛苦?
正阳仙君走了出去,又走回来,中途经过一个放倒的椅子,随手挪了过去。
没等她放松一下,正阳仙君又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枚药丸,朝符晏走来。在她身体紧绷,要有所反应的时候站定,问她:“这是什么颜色的药丸?红色还是黑色?”
过了很久符晏才说:“是红色。”
正阳仙君点点头:“原来是哄骗我这个瞎子的。”
符晏终于看向他的脸,看向他的眼睛。
符晏想: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受害者。
手里的银簪掉到了床上,符晏压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天昏地暗,用光了身上所有力气,昏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符晏早就醒来了,只是现在才愿意睁开眼。
光线太亮了,张刚睁开的眼睛又被刺激的闭上了,眼睛酸涩,却没有眼泪再流下来。
隔着屏风和重重帷幔,正阳仙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对不起。”
符晏感觉身上好多了,只剩下些许疲惫和酸涩。大哭了一场,用尽了身上所有力气和情绪,现在只剩下空茫无助。
他又说:“对不起。”
没有多余的辩解,正阳仙君对着屏风,另一边是符晏躺着的床上。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已经失明一百来年了。
符晏疲惫的问:“你既然知道那些人有问题,为什么还会是这种结果呢?”她又想,自己怎么好意思这么问,难道来这里不是她自己自作主张高估自己,觉得能救他一次吗?
“是正阳失职。”
正阳仙君没有任何逃避责任的意思,语气自责,接着说:“只请姑娘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我要杀了计划这一切的人,为我自己,也为姑娘报仇。”
他言辞恳切:“我的命是姑娘的了,只要报仇结束,姑娘取我性命,正阳绝无怨言。”
“报仇?”符晏重复到,声音还有点沙哑。她像是又活了过来:“我来找你,红药毁了桥,我过不去,就来找你了。祝宁沉逃亡魔界我不知道在哪里,帮他的那个魔界护法是一个树妖。”符晏不管自己的信息多么可疑,把她知道的、记得的一股脑告诉了正阳仙君。
“你是无辜的,他们是想害你,你也不想的。至于你的性命,我要来做什么呢?难道给我你的性命,就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正阳仙君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符晏身上再多的谜团,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祝宁沉的想法不难猜出来,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刚刚的话已经可以推测的出来,她是想好心想要救自己,却被无辜连累的。于是他只说:“我知道了,红药抓住了,正在审问。祝宁沉逃了,至于你说的树妖,魔界并没有这个护法,树妖能为一方大妖的不少。”
符晏说:“是叫千相的,这个时间还不是护法,未来是的。”她的声音平静许多,神情却还是茫然和痛苦。本来还在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突然抬起头:“你一定会杀死他们替我们报仇的对不对?哪怕这种程度他们不应死?”
正阳仙君语气平静:“他们都应该死。”像是杀人对他再平淡不过。
符晏看向屏风。
是了,这里并不是二十一世纪,做几年牢就可以。这样的罪,他们该死。
思绪逐渐归位,符晏终于发现,她穿着白色的中衣,身上整整齐齐,已经被处理过,只有残余的酸痛还在昭示着昨晚经历了什么。
符晏又不说话了。
她回忆着剧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海里面更多的是男主顾妄的剧情,然后就是她原本的命运。活着被蛊雕分食……符晏打了个冷颤,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哪怕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也要活着,还活着,总可以重新振作,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经历,为了一些坏人让自己一辈子阴云笼罩实在不应该。
符晏打起精神,看向正阳仙君端坐的身影。
关于他的剧情前期大多都是男主和其他人的回忆,后期的现在也用不上。符晏记得,就在他被陷害的第二天就辞去戒律堂堂主的职责并自请逐出师门,然后杀了魔界三个护法,掉落了浮游缝隙再无音讯,出来就是后期了。
正阳仙君问她:“符姑娘,我要去戒律堂受罚了。你留在这里,还是去师妹那里?”
符晏平静下来,问他:“你是被人陷害的,也要受罚?”
正阳仙君语气平静:“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破戒就是破戒,我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又说:“符姑娘,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去我家里,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我会让师妹照顾你,我家里没有长辈,只有五位家臣,也会好好照顾你呢?
“我都不想去,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在这里她永远会记得这件事情,去正阳仙君家里名不正言不顺,一辈子寄人篱下。符晏眨眨眼,抬头看像床顶,“仙界既没有会等待我回去的人,也没有我熟悉的去处。”她在这里举目无亲。
正阳仙君闻言更是痛恨犯下恶行的人。
“那等我受完刑罚,我陪你走,你觉得你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停下来吧。”正阳仙君这么说,她还很年轻,不应该停留在泥淖般的往事里,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比自己报仇更加重要。
符晏问:“你带我在身边,要是哪天我突然翻脸想要杀了你呢?”
正阳仙君看起来没有一点惊讶:“那是我应得的。”
“不,那不是,你是被人陷害的,你是无辜的。”她说。
正阳仙君和自己的处境又有师妹区别呢?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男人,所以就不算折辱?就算是一般人,也不会是他这个样子的,他对自己的道德约束未免太高了。
符晏:“如果玄天剑宗的戒律规定不能破戒,那么理应遵守,可是我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如果你说要陪我走,那么先保证自己活着吧。不要总提死亡,我不想听。”
在这一番之后,正阳仙君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一点高兴。
不是为自己被她赦免,而是尽管这个世界越来越糟糕,还是有人闪闪发光的。
六十五年前同样有一桩玄天剑宗的弟子被人玷污的案子,他杀了玷污弟子的恶徒,也是这么对那个弟子说的。
你是无辜的,你是被害者,不应该为他人的恶行而感到耻辱。
即使是女人,也有不少人觉得是女孩子不点检、不注意,或者哪怕无措,也不该再光明正大在人面前行走。仿佛被玷污即使不是她的错,她也要为此羞愧,更有人避开她来显示自己的纯洁无暇。
宗门戒律不可更改,但人是活的。那个女孩子被他送到别的地方,即使日后不能使用玄天剑宗的法术,也有很好的底子,重新开始未必不能大成。
她完全认同自己的想法,相差无几的话在六十五年后被另一个人说了出来。
正阳仙君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他看着符晏,语气轻柔的像羽毛,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最终只说了:“好。”
他心中某样东西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