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女儿十五岁的生日,非常感谢大家能来到寒舍一起庆祝她的生日宴。”
在台上的人说到寒舍时,台下的宾客都笑了起来。
毕竟,现在举办生日宴的地方,是A市著名的富人区之一。
游远方放下酒杯,看向坐在一旁的傅恪,“岁寒他们俩你也知道,就不爱这种场合,难为你来一趟了。”
傅恪笑道:“没事,他们缝线缝得很好,没什么的。”
游远方性子古板,如今近五十的年纪,面上细微的褶皱都显出几分冷硬来。
但现下,他的话音却带上了点柔和,“你的手,没事了吧?”
傅恪下意识看了下左手。
好几秒,他才抬头看向游远方,笑意淡淡,“已经好多了。”
游远方觉得空气有些浑浊,以至于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傅恪的手拍了下,“你太心软了,你的手是要拿手术刀的,不该这么放过他们。”
傅恪垂眸,笑得有些僵,黑眸闪烁了下。
他道:“已经过去了。”
在这气氛热烈的生日宴上,唯有他们这一桌显出几分凝重来。
游远方不善言辞,叹了口气后又问道:“读完研究生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申请了硕博连读,研二后读博三,神经学到神经心理学。”
傅恪将他的手从游远方手里抽了出来,又笑了下,“虽然不能握手术刀了,但是能从事相关研究也很好。”
“你……”
游远方一时也无话了。
好久,游远方才继续道:“你母亲走得早,不然她该知道,你和她一模一样。”
游远方没有说下去,心里却也生出些感慨。
傅恪的母亲性格沉静,虽是极其合乎世家标准的大家闺秀,但是这温柔贤淑的皮囊下总有一腔匡扶正义的热忱。
而傅恪这个最聪颖也最优秀的孩子,竟也是如此的善良柔软,即便在遭遇这样的事情却也不曾有过半分抱怨……
明明这些年都是自己在教导傅恪,但傅恪还是不知不觉地长成了他母亲的样子。
傅恪喝了口红酒,却没有什么进食的欲望,桌上的佳肴丝毫未动。
“我啰啰嗦嗦讲了老些了,真是喧宾夺主,毕竟这个是我女儿的生日宴哈哈哈哈。”
台上的人笑声爽朗,“下面就让我的小公主出场吧!”
在角落的小乐团极其配合地演奏了一首优雅的曲子。
灯光打在旋转楼梯上,一个穿着白色无袖鱼尾的女孩配合着灯光缓缓走下楼梯。她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珍珠皇冠,鬓边的黑发绑着麻花缠绕扎起,一头及腰的柔顺黑发披在身后,愈发衬得她气质优雅。
她漂亮的脸上妆容很淡,笑意淡淡,话音温柔,“大家好,我是路之遥。”
话音刚落下,场内的宾客便十分知趣地鼓起了掌。
路之遥伸手轻轻捂着嘴笑了声。
傅恪微微靠在椅背上,和一众宾客一起静静地听着她的致辞。
路之遥十五岁的生日致辞确实是十分成功的,得体优雅,气质淑女,姿态从容。
她的致辞也结束于一片掌声中。
没多时,游远方便带着傅恪见了路家人。
路之遥乖巧地挽着路云青的手,笑意腼腆。
路云青动了动胳膊,道:“快和游叔叔问好啊。”
路之遥这才乖巧的,害羞地道:“游叔叔好。”
路云青又介绍,“这是游叔叔的孩子,叫傅恪,你叫哥哥就好了。”
路之遥看向傅恪。
傅恪站在游远方身侧,站姿如松,笑意温柔,对着她点头,“你好。”
路之遥也露出一个纯良干净的笑,“傅哥哥好。”
****
宴会过半,傅恪走到了露天的前厅。
前厅的人不少,他绕过前厅,走到了前厅旁的花坛边。
傅恪甚至懒得拿出手帕亦或者纸巾擦一擦,便兀自坐下了。
这里的位置狭窄,不注意的话很难有人注意到这里。
傅恪的手支着头,另一只手顺着脸插入头发中,几秒后,他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头发。
他闭着眼,只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保持这个姿势良久,傅恪似乎才缓和好一样,慢慢松开手。
他扯了下松开领带,解开几颗衬衣的扣子,从口袋里拿出包烟。
傅恪低头叼烟,点燃,一点橘红在黑暗中明灭晃动。
其实他不抽烟,也鲜少喝酒,不良习惯几乎是无。
但他最近却迫切地让自己染上了烟和酒。
傅恪向来冷静自持,他的崩溃也是如此静默无声到甚至于理智。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平复。
他正在等待这段时间过去。
他正在等待。
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过如此。
傅恪掐灭烟的时候,地上不知不觉已经遍地是烟头了。
他吃了颗口香糖,拿出纸巾,弯腰慢慢捡拾起地上的烟头包好。
在包好最后一根烟头的时候,傅恪听到了高跟鞋踩踏在地上的“哒哒”声,紧接着,一道身影闪进了花坛边缘。
啊,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公。
她背对着傅恪,肩膀靠着墙,一只脚翘起踩在花坛上。
她正在打电话,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背后的傅恪。
“我让你帮我打理游戏账号,你为什么把我装备都卖了?”
她话音很低,似乎有些委屈。
看来是被骗了啊。
傅恪拿出另一张纸巾包好烟头。
偷听并非君子该做的事。
而且,如她这样质问也大概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傅恪正想提醒一下路之遥,却听到路之遥继续道:“你妈死了。”
傅恪:“……”
她在说什么?
傅恪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便又听到一道掷地有声的话音:
“你没听清我说什么?我说你妈死了栽种,我一刀下去生劈你妈,把你爸挂在十米高的迎客松上喜迎八风来客欣赏你爸的死状,个孤儿我现在提刀给你妈砍出八星八箭批!”
傅恪:“……”
还挺凶。
“我怎么骂脏话?那不然呢,骂你还要让你舒服我骂你干什么,卖装备的钱给你妈送葬了不客气。”
傅恪:“……”
傅恪觉得自己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此刻出声,自己目睹了她如此……豪爽的姿态定会让她尴尬。
但是他现在不打断她,她之后发现了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太过失礼。
傅恪平生唯一正字,克己复礼,恪勤匪懈,却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为了难。
但没几秒,路之遥就破解了个尴尬的状况。
她靠着墙壁似乎累了,放下腿,一转身便看到了坐在边上的傅恪。
路之遥:“……”
傅恪:“……”
傅恪控制着自己的脸部神经露出一个笑,对着她点了下头。
路之遥还在气头上,一转身看见傅恪吓得身子都跳了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她看着傅恪,脑子有些无法思考。
几秒后,路之遥扯出一个笑,对着手机温声细语却也咬牙切齿,“刚刚我太生气了,算了算了。”
她又道:“我宣布你妈活了。”
傅恪:“……”
路之遥挂了电话。
她扶着墙,褐眸闪烁乱转,看着傅恪,“哈哈,你怎么在这里?”
傅恪也笑,“出来透透气。”
他顿了下,黑眸温柔,面上的笑意如春风,“刚才的事我可以理解,人都会有生气的时候,你放心,我不会宣扬的。”
“祝路小姐生日快乐”傅恪起身,拍了下身上的灰,笑意淡淡,“以后打电话这种隐私的事情要注意下身边环境比较好,我先告辞了。”
路之遥抿了下涂着粉色唇彩的嘴,突然伸出腿搭在了花坛上,硬生生横在了傅恪的面前拦住了他的路。
傅恪笑意不变,话音有些疑惑,“路小姐?”
“我闻到烟味了。”
路之遥伸手挠乱了头发。
她咬牙,伸出手,“给我整一根!”
傅恪:“……”
他道:“你还小,这不好。”
路之遥似乎决意不再维持她的人设,她凑近傅恪,一把按住傅恪的肩膀将他摁在了边上让他坐下。
她又伸出了手,“给我一根,我很难过。”
路之遥似乎抽噎了下,才又道:“刚刚那个逼和我打游戏一年了,我们关系这么好,前不久我参加比赛没空打游戏,就让她帮我打理帐号,结果她把我装备全卖了,还把我那些稀缺的外观都分解了。”
路之遥话音很低,委屈极了,“她就是故意的。”
傅恪听着小姑娘的哭腔,呼吸重了些,他道:“你年纪还小,早些经历这种事,以后就不会被骗了。”
“可是我已经被骗了好几次了,现实里也被这样过!”路之遥噘着嘴抱怨,泪珠挂在眼睫毛上一颤颤的,“妈的骗我感情没事,怎么一个个都骗钱,栽种!”
傅恪一时语塞。
好几秒后,他抬头看她,道:“那为什么还会相信他们呢?”
傅恪虽然才刚读研,但是已经见过不少被骗过就再也不相信他人的案列了。
路之遥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揩去眼泪,瞬间眼睛上就晕妆了。
像被打了似的。
傅恪在心里想道。
她道:“因为我感情泛滥。”
傅恪下意识道:“什么?”
路之遥喉间发出了个嫌弃的声音,龇牙咧嘴地重复道:“因为我感情泛滥啊!就算被骗一千次,但我还是想要相信别人!那我能怎么办?”
傅恪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好几秒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和火机,给路之遥递过去了。
路之遥很不熟练地点了根烟,下一秒,烟雾就刺到了眼睛。
她伸手一边揉着眼,一边佯装行家地道:“你这什么烟,好呛眼!我以前抽的都不这样!”
等了好久,路之遥都没听到他的回应。
她揉了好久,终于睁开了有些发红的眼睛,然后便对上了傅恪的视线。
他黑眸深沉,“相信别人是个好品质。”
路之遥没反应过来:“啊?”
傅恪笑了声,话音很认真,“即便因此受伤,自己恪守的准则也要一直坚持下去,因为认定它是对的,不是吗?”
路之遥定定地看着傅恪,似乎愣了下。
好久,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对啊!对的就是对的!这怎么会变!”
傅恪伸手摸了下她的头,起身,拿过她手中的烟,“抽烟不是好习惯,你可以选择更好的宣泄方式。”
路之遥像是受教了似的,点头,“好!”
傅恪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却折返,笑意不变地对着她伸手。
路之遥眨着晕妆的眼睛,“你干嘛呀?”
傅恪笑道:“火机。”
路之遥鼓着嘴,十分不情愿把火机放到他手上,小声比比,“抠门。”
傅恪握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他话音很轻,“晕妆了,擦一擦吧。”
“傅恪!你是叫傅恪吧?”
路之遥捏着手帕叫他。
他脚步不停。
路之遥笑声像一串银铃,“我以后能找你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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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恪傅恪,教我做题!”
“傅恪,傅哥哥,傅恪哥哥,我不想写作业了,我想找你玩!”
“傅恪啊,我好难,我太难了,我又被骂不着调了,唱歌不好又不怪我呜呜呜”
“你才比大那么一点,怎么就读研究生了,难道我们脑子不一样嘛?”
“傅恪,带我去玩,带我去玩!”
“傅恪,你逃课吧,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请你!”
“傅恪,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上大学我是不是就是成熟的大人啊?”
“傅恪,我好喜欢你啊,但是我才十五岁,我不想你进局子”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分别!”
“傅恪,你这人是人吗?这么善良是要被骗的,傅宝啊,你别怪妈妈啰嗦,妈妈也是关心你啊。”
“傅恪,其实我知道,你也很难过。我虽然只是小孩子,但我们可以一切哭。”
“傅恪,我刚刚去揍人被抓了,没想到先进局子的是我呜呜呜”
“傅恪,没关系的啦,我只是想不开,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要被这么伤害呢?”
在所有涌入脑海中的絮絮叨叨中,一句话打断了傅恪的思绪。
“傅恪先生,你想进入哪个时间段呢?”
江流看向傅恪。
傅恪道:“在她大学的时候吧。”
他想了下,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把她高中遇见我的记忆删掉吧。”
江流有些疑惑,“为什么?我觉得这段记忆对您来说很重要吧?毕竟——”
他话音低了些,“毕竟你刚刚说过,是她将你从那段深渊里将你拉出来了。”
傅恪嘴角动了下,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显得有些难过的笑意。
他道:“我希望在游戏里,她能不为本应我一个人承担的苦痛烦恼。”
江流愣住。
傅恪的视线落到了窗外,话音愈发柔和,“她是一个很善良柔软的女孩,我希望她在梦里可以毫无负担,希望她可以在这段感情里愉快轻松,也希望这场梦于我们而言都是一场美丽的梦。”
江流沉默许久,道:“好。”
不必沉沦于他人的苦痛,直需向前看,去享受一切美好吧。
这场梦,是属于你的,是你想象中的长大后的样子。
重新相遇于未来,你要毫无负担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