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还没有亮,方垒就带着沈白露赶路了。
方垒赶早班车去县城,沈白露回供销社上班。
出发之前,方垒拿着一个布缝的腰包,打开数了数,里面装着一千多?块钱,都是这些年他节省下来的钱,以及这次退伍时发的复员津贴。
等贷款顺利到手,他?就会一起把钱装在腰包,贴身系在腰上,直接从县城去市里坐火车南下,不会再折返回来了。
沈白露之前就取了两百块钱,一直放在身上,这会儿递给?他?:“这两百块钱,本来就是你之前给?我的,出门在外,这些钱拿去防身也好。”
方垒严肃地拒绝。
“我不在你身边这些日子,你得?好好照顾自己,这钱你自己留着防身用吧。”
“不用,我还有防身的钱,你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多?一百块钱都不一样。”
两人为这点儿钱的事?推让不已。
最后相持不下,沈白露无奈地抽出一百块,认真说道:“那么,这一百块我留着防身,另一百块你留着,你先不要?用,要?是生意并不顺利,甚至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放弃的地步,你就用这一百块钱买些吃的,吃饱肚子,再买张票回来,咱们重头开始。”
方垒接过钱:“那好,我一定留到最后。”
*
最近这几天,日子过得?十分平常。
进入3月份,天气越来越暖和,路边的桃花渐渐开放,旁边田地里农民也在忙着春耕。
东阳圩里市场也回暖了,各种做生意的人哟喝声不断,沈家两个姑姑的服装生意也依然在做,批发了一些春装在卖。
沈白露看了看?手里的报纸,最近一直在报道公社取消后的那些试点乡镇取得?的一些成绩。
沈白露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正式取消人民公社的,但是看这风向,琢磨着应该就在下半年。
公社一取消,会不会给?供销社带来更大的冲击,这是一个很让邓顺发头疼的问题。
当初供销社筹办时,是公社里出大头,一些村子出小头,个别社员出个几块钱凑成的。
公社取消后,供销社大概率也归乡里管辖,上头自然会管得更严,邓顺发做着这个主任,自然压力倍增。
怪不得?邓顺发最近就没有笑过。
大概是他也感受到了危机?
沈白露沉思着,不说改制方面的危机,眼下进供销社的顾客似乎又?少了一些,邓顺发能笑得?出来就奇怪了。
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邓雪梅。
她是去年11月底就受孕成功的,到3月中旬,已经可以去照b超看?看?是儿是女了。
某天她又?没有来上班,服装柜台让黄萍照看。
黄萍怨声不少,在宿舍里抱怨说:“哎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总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
李孝红试探性问:“雪梅又?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要?请几天假?”
“岂止几天,是一个礼拜。”
“这么久啊!”
“说是不小心流|产了。”
沈白露竖着耳朵听,却没有出声。这就意味着邓雪梅其实怀的是个女儿啊……
大家都心照不宣,李孝红嘴上只说:“哟,怎么这样不小心?居然小产了……”
黄萍:“谁知道她呢。隔三?差五地请了这么多?假,累死我们这些从来不请假的人。”
沈白露忽然觉得?黄萍简直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的人,一些话?别人不敢说,但是她是邓顺发的亲戚,当然说得?……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
在附近散了散步,田地都已经被犁过了,田埂处偶尔会有留几朵绽放着的紫云英,沈白露拔了两朵小花细细轻嗅。
谈到“雪梅小产”的事?,王见娣说道:“女人小产也是蛮辛苦的,幸亏我们当时没有计划生育。”
李孝红突然问:“老?王,要?是你现在才结婚生育,第一胎也是个女儿,你会不会考虑再生?”
王见娣:“应该会,难道你不会?”
李孝红:“我第一胎是儿子啊……”
“那要这么说,我家那口子还不是机关单位里上班的,咱们现在农村允许生两个。”
沈白露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她已经懒得?对此发表什么言论了,反正这一切都是邓雪梅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李孝红又问:“露露,小方现在在南边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他只在到达深市的时候,写了一封信过来,让我不要?担心,过段时间好起来了再跟我联系。”
方垒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餐风露宿的事?,他?不会告诉她,在外边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人与事?,也自己一个人消化。
虽然这样是很有责任与担当啦,但是说真的,沈白露有时候也会不安,会希望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告诉自己。
外边机会是很多?,但也并非遍地都是黄金,随便你去捡就是了。刚开始创业,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辛苦的。
李孝红说:“小方的话?,肯定没问题,兴许刚下去,还在适应适应,慢慢的,生意就起来了。”
王见娣问:“他?是去做什么生意啊?”
沈白露:“我也还不清楚,他?自己都在摸索,想来就是些小本生意吧。”
做钢材生意的事?,沈白露干脆一个人也没有告诉,李孝红也只知道他?打算去做生意。
万一失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注定会看?他?们笑话?,等成功了再说不迟。
慢慢熬吧,总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
邓雪梅休完小产假,回到供销社上班,沈白露见她整个人都老了许多,气血也不足,一副孱弱的模样,与曾经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邓雪梅判若两人。
据王见娣说,因为照出来是个女娃,邓雪梅的公公婆婆非常不满,照顾她的时候非常敷衍,还有几个姐姐也在添油加醋地拱火,邓雪梅无处发泄,只好跟回家看望她的罗华光吵了一架,把气撒在了他?身上,随后回娘家调理身子去了。
回来上班后,她整个人的精神一直很恍惚,工作也不用心,对前来问询的顾客要?么挖苦,要?么发火。
“挑来挑去的,衣服的毛边都要被你挑出来了。”
“就是这个价,不能少,你觉得?外边便宜,你也不看?看?外边的衣服什么质量,这里的什么质量。”
“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买不起就别买了……”
邓顺发气冲冲地打开柜台后面的门,喝道:“雪梅,你给?我过来!”
邓雪梅被大伯叫进了办公室,狠狠地挨了一顿教训,出来的时候,眼泪直流。
沈白露看了她一眼,心情平静得?很,完全激不起同情。自从那次匿名信事件后,她跟邓雪梅已经完全没有了交集,尽量不接触,尽量不说话。
朱姐是个老?好人,迎了过去,安慰了两句:“雪梅,别哭了啊,赶紧调节调节好心情,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能因为生活的事?,影响了工作。”
一安慰,邓雪梅哭得更厉害了,蹲在柜台里抽泣了一会儿,让一旁的黄萍听得有些不耐烦,只好拼命忍着。
沈白露心中直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对邓雪梅,她心里是真的没有一丝同情,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状态。
*
4月,落花已谢,青果正长。
沈白露收到了方垒的第二封来信。
他?于3月初找好仓库,印发名片,去各个建筑工地派发名?片,找老板或者包工头,或者工地负责人问询需求,发现最常见的需求就是某两种型号的钢筋。
心中有谱后,他?很快去了钢厂,找老战友订了一车钢筋。运回深市时,还没有搬进仓库,就有人过来找他买。
虽然5吨钢筋并没有立即卖完,但是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字里行间,掩饰不了方垒的激动之情。。
尽管他?这会儿为了省钱,基本上吃住都在仓库里,找了几块废弃的木板,拾了几块砖,搭了一个简易床,吃饭一般去附近的工作小饭馆里吃盒饭,有的时候买几个包子草草果腹,洗澡则是直接借用工地的自来水管里冲一冲……
不过这些事?,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沈白露,只在信里说:“一切顺利,生活方便,你不必担心。”
沈白露看完信,笑了笑,其实他?就算不说,沈白露也能猜得?到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她是相信他?的,他?从来不把这些称作苦,行军打仗更苦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这点儿确实不在话下。
所以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感到无比振奋。
也许用不了几个月,她就可以辞了这边的工作,随他去深市奋斗了。
届时,他?去跑市场,去进货的时候,她就负责看守卖货,他?不必奔波的时候,她得了空就去做做自己的小生意。
比如,就在工厂旁边摆摊儿卖一些百货。
她在供销社卖百货已经卖出感情了,老?本行不能丢呀,何况那里应该可以批发到更便宜的百货吧……
正处在这样的美好设想中,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之时,沈白露却万万没有想到,去年认为自己可能会被踢出供销社的想法,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