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食堂有供应紫木薯,紫色的木薯削了皮切成片搁汤里煮熟,加油加盐,再撒点儿葱花,虽然颜色看着挺漂亮,但是沈白露吃完有些胃胀,便在马路上走了走,消了消食。
回来的路上听到楚家丰喊自己,随便说了两句话,他去食堂吃饭,沈白露回宿舍,同一个方向,便一起前行。
才走了没几步,转了个弯,就见罗华光正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露露,你怎么不跟雪梅她们一起去我那儿听歌?”罗华光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看楚家丰。
沈白露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怎么听歌。”说完也没停留,就朝宿舍走去。
一回宿舍,见邓雪梅和赵红霞坐在床边哼歌。赵红霞也是二十出头,肉脸圆乎乎的,时尚潮流正在萌芽,这个年纪正是追赶潮流的时候。
她们二人都拿着一个小本子,在哼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沈白露也下意识地接了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唱的正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这首歌在去年被专家定性为“靡靡之音”,遭到了查禁,但是民间传唱度依然高涨,群众冒着风险用磁带翻录邓丽君的歌是一件非常刺激又很爽快的事情。
邓雪梅呆住:“你怎么会唱这歌?”
“嗯,听过,会唱几句。”沈白露问道,“罗华光翻录的带子?”
邓雪梅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很不爽:“你可别到处乱说,他怎么说也是工商所的工作人员,还听被封禁的磁带,影响不好的。”
“我可没这么闲。”沈白露回了一声。
赵红霞又问了一句:“那邓丽君的歌你还会唱什么?”
沈白露看着赵红霞,有些讶然,想说几首,又怕是她80年代才唱的,只好说:“我也就听着调子耳熟,不知道歌名。”
“《在水一方》会唱吗?”
“这首歌也只会哼两句‘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邓雪梅岔开话题:“红霞,我们下回还去罗华光的宿舍听不,他那里还有一盘磁带我们没听过。”
“好啊。”
“晚上你们不去公社书记家里看电视了?”平时这个点,她们都去蹭电视看。
赵红霞说:“书记的爱人不大乐意,还是少去为好。”
当时整个公社的电视机不是很多,机关单位里的工作人员,偶尔会有人买,只不过一有电视机,便会吸引无数人前往,惹得家人也不快。
沈白露对去人家家里看电视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很少去凑热闹。
翌日傍晚,赵红霞又兴高采烈地来找邓雪梅去听歌,还拉着沈白露:“你真不去听歌啊?我昨天听你唱了一会儿,唱得比我好,说不定你一整盘磁带都能学会,我今天还要特地去抄歌。”她手里正拿着一个粉色书皮的歌本。
“不去了,你们去吧。”
赵红霞不解地问:“露露,你成天只待在宿舍里,做些什么呢?”
“洗个澡洗完衣服,记一下账,就差不多睡觉了啊。”
赵红霞噘了噘嘴:“晚上都不出去?”
“不出去。”
邓雪梅不耐烦地说:“好啦,快走吧,等下天都黑了。”
*
消停了两日,今天实在没有什么顾客,大家都早早就对好账,打卡下班。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楚家丰跟他几个同事都在,李孝红也和农技站的几个人聊得比较多,所以大家围在一起吃饭。
才刚回宿舍不久,就听到老段在院子里吆喝:“小沈?小沈?沈白露,有人在外边找你。”
“谁啊?”沈白露觉得有些奇怪。
“工商所的同志。”
走出宿舍门,罗华光油腻的脸又出现了,沈白露觉得这人真是,没完没了是怎么着?
“罗华光,你找我什么事?”沈白露没好气地问。
“我听赵红霞说,你也会唱邓丽君的几首歌?什么时候唱给我听听?”他笑着问。
多大脸啊……
“找我什么事?”沈白露直接问。
罗华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一本相册:“我这次在县城买了两本相册,送你一本吧?”
赶紧拒绝:“不用,你留着送给别的女同志吧,我看雪梅对你有情有意,你们也聊得来,你何不考虑考虑她?”
罗华光却突然笑着说:“你总是跟我提雪梅,你会不会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她没什么,就是正常朋友,你不会是吃她的醋了吧?”
吃她的醋?沈白露发觉跟他是真的讲不通,有些抓狂,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发掉他,只好说道:“你还是跟我保持距离为好,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
罗华光愣住,喃喃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喜欢谁?”
“你别管,过些天你就知道了,反正,你离我远点儿!”
*
次日,挨近天黑的时候,沈白露才回宿舍,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好像是说有人在打架。
很快有人说道:“工商所的罗华光和农技站的楚家丰打起来了。”
沈白露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跑了出去。
他们二人正在食堂到供销社宿舍的路边推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起来了。沈白露去看的时候,楚家丰身强力壮,气势比较强大,把白面书生,不事生产的罗华光给死死钳制住脖子,另外有两个中年人拉住了楚家丰,把他们分开了。
劝架的人说道:“年纪轻轻不要打架,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说。”
楚家丰愤怒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回回这个混球看到我都要翻白眼,今天更是故意吐口水,我可不想忍了,你们问问他,他是什么意思?”
罗华光脸上似乎挨了一拳,脸颊有些发红发肿,疼得直咧嘴:“我吐口水怎么了?又没有吐到你身上。”
“你还敢嘴犟!”楚家丰的拳头又朝他挥了挥。
罗华光吓得往人群里靠,两个劝架的人死死隔开了他们俩。
农技站的郑师傅这时候也过来了,严肃地喝斥道:“家丰!你这个臭小子要反天了是不是?平时你老老实实的,怎么这会儿动手就要打人?”
“他先吐我口水的!”
整个公社的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就这么些,又大多在一个食堂吃饭,所以基本上都是熟人熟脸。
有位公社的刘干事路过,问了问情况:“小罗,你吐口水,就是你先不对了。”
罗华光试图狡辩:“那有时候确实想吐,忍不住啊。”
……
*
刘干事维持着秩序,对家说道:“大家都散了吧,年轻人还没成家,血气方刚的,都是误会,没事了。”
又严肃地批评教育两位当事人:“你们这样影响团结,难道非得要惊动派出所的同志才好啊?你们赶紧握手言和,否则我要告诉你们领导了。”
楚家丰和罗华光不得不握了握手,还说:“我会赔你医药费的。”
罗华光则回:“不用了,是我不该朝你的方向吐口水。”
刘干事点头道:“这就对了,大家都是一个公社上班的好同志,有什么误会解释一下就好了,干什么要动粗呢?”
……
*
散场后,沈白露回了宿舍,虽然不知道真实原委,但是总觉得罗华光这个渣渣是不是把楚家丰误会成了她喜欢的人。
如果是的话……楚家丰性格比较直一些,唉,还真是连累他了。
邓雪梅当时不在现场,后来才听说这事,次日晚上在宿舍冷嘲热讽:“原来,真的会有男人为了长得好看的女人打架,我看罗华光的脸现在还是肿的。”
王见娣说道:“别听人瞎传,明明他们打架的原因是吐口水。”
“十有八九就是争风吃醋呗,不然罗华光好端端的,干嘛要吐口水啊?那么多时间和地方不吐,偏偏看到楚家丰了就吐?有传闻还说,楚家丰和罗华光都喜欢咱们这里的某个人哦。”
不论哪个年代,清白名誉对女生来说都很重要,这些流言蜚语沈白露中午也在食堂有听到,但是如果不反抗,只会助长那些人的气焰。
所以沈白露用凌厉的目光瞪了邓雪梅一眼:“就算他们是争风吃醋打架,关我什么事?你成天夹枪带棒,只差说我是红颜祸水了。几千年了,男人做了什么混账事,都怪女人头上,你不为妇女同志叫屈,还在这起哄架秧,比外头那些人还要可憎。”
李孝红听着,赞了句:“露露这话说得真好!”
邓雪梅被沈白露利索的话语怼得根本无从接话,气得说道:“我可没指名道姓,你不用出来认领。”
“何必呢,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其他无辜的妇女同志遭殃。你都说我是我们这里的,你倒是说说,那人是谁啊?”
邓雪梅僵住,说不出一个字。
王见娣劝道:“都消消气,都是同事,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事伤和气。”
这事,闹得大家皆不愉快。
沈白露觉得和方垒的感情不落实,只怕将来还会有更多麻烦事情出现。
要不去跟楚家丰解释一声?或者先去找罗华光,让他不要再犯贱?
可是怎么想都有顾虑,正犹疑不定时,李孝红走过来拍了拍沈白露的肩膀,有些深沉地示意她出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