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人们渐渐散去,盘点了一下,老段高兴地说道:“战绩不错,卖出很多东西,我们再等等,没有人过来的话,就赶去下一个村庄吧。”
沈白露跟朱姐一起去村头的那口井,帮大家打水。
山里的井水冰冰凉凉,沈白露虽然戴了草帽遮阳,却也热得满脸是汗,手绢浸湿洗了一把脸,肤色更显红晕。
朱姐笑说:“露露,你这么白,现在晒一下就红得跟搽了胭脂似的。”
沈白露展了展那方小花手绢,回道:“我是一晒就脸红,到时候就转黑。”
“你也是命好,这么难走的山路,愣是能遇到帮你挑担子的人。”
沈白露不好意思笑笑:“嗯,运气有些好。”
拿着四个水壶回到柿子树下,方垒跟他的战友也过来了。
方垒看着沈白露,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就是我的战友李国勇同志。”
沈白露看到李国勇的一瞬间就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战友是负伤复员回乡的。
他的腿有些残疾,站立的时候有些倾斜,左眼一道伤疤自眉间划下,延伸到了左耳附近。
一想到他是为了保家卫国负的伤,沈白露肃然起敬,不禁说:“英雄你好!”
大概他们两人都没有料到沈白露会这样称呼,登时都惊讶了一下。
刘福兴也说:“你是因伤复员的,当得起英雄。”
沈白露有些小小的叹气,因为这个时候国家也穷,因伤复员的军人,每月的补贴不是很大,一直到2010年之后,才小有起色。
李国勇是来买酒的,中午打算跟方垒喝两杯。
买酒结账的时候,方垒和李国勇又为了结账的事你推我让,最后老段还是收了方垒的钱,说道:“哪里好收英雄的钱呢?”
渐渐没有村民过来了,大家收拾着东西,归还了门板,李队长也在一边跟着聊了会儿天。
方垒问道:“你们下一个村子是哪里?”
刘福兴说:“等下去牛角坳。”
方垒又问李国勇牛角坳远不远。
李国勇回答:“远倒不远,只是要爬山。”
方垒沉思道:“我先帮沈同志挑了货送过去,等下马上回来跟你喝酒。”
沈白露听毕,完全愣住,赶紧拒绝:“不用不用,货物已经少了许多,担子与没有这么重了,你还是跟你战友好好叙旧吧。”
但是方垒没有管顾,而是拿过了沈白露的扁担,说道:“没事,帮人帮到底。”
虽然说他主动相帮,沈白露心中万分感激,可是,这样又显得她太废柴了……
在众人笑吟吟的眼神和言谈中,沈白露继续做着废柴,跟随前行。
*
供销社里的几个同志,看着方垒对沈白露这样热心,热心得有些过头,全都笑眼眯眯开玩笑。
朱姐干脆问:“方同志,你有对象了没有啊?”
“没有。”
“我们小沈也没有对象,我看你们就挺合适的。”
沈白露羞得绯红了脸,有些尴尬,心里又有一丝丝喜悦,蜇摸着难道自己果然动心了?这种感觉,还蛮奇怪的。
方垒也很不好意思,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挑担前行。
一直爬到了第二座山的山顶,牛角坳的村庄就在山下。
抵达牛角坳村,已经快十二点了,方垒说道:“我买些东西,然后回李家冲。”
方垒解释了一通,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方垒去了李国勇家里,发现战友家比他想的还要贫苦一些,许多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没有,如果在他们村里买的话,李国勇肯定会拒绝会觉得伤自尊,方垒只好借着帮忙挑担子的名义,在这里买。
方垒选了许多东西,食盐、酱油、牙膏、肥皂之类的,装在他之前那个网兜里。
沈白露听了他说的话,一方面是佩服方垒对战友的细心,一方面也想为这些为国付出的英雄做点儿什么,她在现代,好歹也是一个爱国的人……
于是她也挑了几样常用药品,交到了方垒手里。
“这些,也送给你战友!”
方垒有些迟疑,不大敢接。
“拿着吧,我挺敬佩这些英雄的,就当人民群众拥军护军吧!”沈白露二话不说塞给了他。
刘福兴见状,点头道:“嗯,小沈觉悟还是很高的!你就帮你战友收下吧。”
无奈,方垒只好收下了。
方垒正要走的时候,沈白露心里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在身后叫住了他。
“方同志!等一下。”
方垒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白露见他看向自己,心下也紧张起来。虽然还是有些犹疑,但更担心两人就此又错过了,只好鼓气勇气问方垒:“你……什么时候回你们公社?”
“明天一早。”
“那你晚上住哪儿?”
“我还住在公社招待所里。”
“那晚上,我在食堂请你吃晚饭吧,谢谢你帮了我挑了这一路。”
“……”方垒看着沈白露,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却实在没有明确的记忆,他摇头道,“部队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能吃群众一餐饭。”
见他这样死守纪律,沈白露郁闷万分:“你现在是探亲回乡,算不得行军打仗时期,你中午都要跟战友喝酒吃饭,怎么就不能跟我吃饭了?”
方垒哑然。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大概六点多就会回去,还有,我想跟你说些事。”
沈白露讲完赶紧溜,生怕他又说一大堆纪律来说服他。
扭头跑回了摊子,又懊丧地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也不知道这个冷毅的人,会不会等她……还有,这样会不会太明显是在倒追,会不会起到反作用,反而惹他生厌?
沈白露心里真愁啊!
朱姐用胳膊推了推沈白露:“人家问你肥皂多少钱一条呢!”
“哦,四毛四!”
朱姐笑着调侃:“方同志一走,你的魂也跑了。”
沈白露听罢,笑笑,没有答话,但心情十分复杂。
*
从牛角坳再移到下一个村子,箩筐里的货物越卖越少,返回的时候,沈白露只需挑空箩筐,轻轻松松上路即可。
他们没有沿路返回,走的另一条路回供销社。
沿途可见大片金黄的稻田,夕阳渐沉,晚风即起,劳作的人却并未急着回家。
旁边割完的稻田里,一位正值壮年的父亲富有节奏地踩着打谷机,传来嗡嗡的声音,一束沉甸甸的稻穗在滚动的滚筒上正反滚一遍,谷子便脱落下来,稳稳落在打谷机后面的板仓里。
有个比沈春雨还小一些的女孩在递稻杆给爸爸打谷子,母亲在抱着稻杆垒堆,爷爷则把板仓里的谷子装进箩筐中……
一家子分工合作,和谐得很。沈白露骤然想起,自己家里当年也是这样,可惜父母都因病无福后来的好生活,也怪不得妹妹想学医……
回到供销社里的时候,正好六点半。
会计已经吃过了晚饭,忙着清点卖出去的货和收回的货款。随后把一沓散钱递给沈白露:“小沈,这是给你的,两块三毛七。”
沈白露眨眨眼:“什么?”
“有位方同志过来,说借了你的钱买货,托我把钱还给你。”
沈白露无比郁闷,这个方垒是真是一板一眼,要跟她算得清清楚楚啊!
“方同志已经回来了?那他在哪儿?”
许会计有些奇怪地看着沈白露:“你们到底有什么账啊?”
“没有账,他帮我挑了担子,我买了点儿东西送给他战友。”
许会计若有所思:“怪不得他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刚才从食堂回来时,看到他在食堂外面。”
沈白露顾不上许多,拔腿就往公共食堂跑。
气喘吁吁地跑到食堂,暮色中却看见方垒跟邓雪梅站在一起,那颗心忽地就沉了下来。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又要重蹈那一世的宿命?内心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现在的自己不是那一世的沈白露,一切都能改变。
沈白露原本还有一些纠结和犹疑的,但是看到邓雪梅出现的这一刻,登时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得逞。
于是沈白露突然就燃起了斗志,她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直起了身子,朝方垒走过去。
邓雪梅是比较热情的,似乎也知道了他是回乡探亲的军人,问了一些问题,沈白露定定地看向方垒,发觉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都没有怎么搭她的话。
蓦地心里踏实了一些。
方垒看到沈白露后,反倒微微笑了一笑,问道:“你们刚回来吗?”
“嗯,我听会计说你在这里。”
邓雪梅听着二人仿佛熟识,打断道:“你们俩认识?”
“嗯。”沈白露不想说太多,只对方垒说,“你应该没有吃饭吧,我先去取饭盒,你再等我一会儿。”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阻止他们见面。刚才邓雪梅跟他说话时的眼神和笑容,花痴程度突破天际。
女人的直觉不会骗人的……
不过,好在方垒挺信任自己,果然在这里等着。
沈白露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