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沈晓冬欢快的身影,感觉到少年的蓬勃朝气,沈白露唇角也不禁微漾,这个世界果然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到底,是咱们大家的……
笑嘻嘻回到供销社上班,沈白露打点了一下柜台,因为一整天顾客都比较少,大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忙的时候虽然很累,但是非常充实,一闲下来,就有人想开溜。沈白露倒无所谓,一张报纸她能翻八遍,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邓顺发主任过来巡视了一圈,脸色有些阴沉,说道:“估计今明两天顾客都少,大家做个年中大盘点吧。”
之前每天常规的对账,只是对一下自己登记的账和货款,看能否对上数。
大盘点则是所有的货物都要盘点,每样货品数量少了或者多了,都要登记起来。供销社里允许一定数量金额范围内对不上的坏账,可是一旦超过了,就要扣工资。
有心眼儿的售货员,会抓着这个漏洞,顺手薅一薅羊毛,不过大家都要靠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不敢太过分。
沈白露前方的柜台与后方的货物架上摆着的那些货物,她心里门儿清,少了一样都有数。
由于柜台后有条柜门,上面加了把锁扣,是可以锁起来的,所以沈白露每次下班前,都会把货架上贵点儿的货品放在柜台里。自然,她的账也往往比较清楚。
大盘点下来,沈白露的账损耗比较低。
邓顺发主任看了看会计做出的报表,气得在开会时说道:“你们看看你们的损耗……称斤的时候紧着些称,那些糖进货十斤,你九斤半就卖完了,误差整整半斤呢!”
“还有烟酒柜的烟啊酒啊少了,纺织物里也少了毛巾、手帕……你们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都学学小沈,她的柜台是损耗最少的,当然还有鞋柜,也做得比较好……总之你们都多长长记性,别拿供销社的东西当人情送。”
回回都这么说,大家也习以为常了。只是沈白露被主任这样一表扬,邓雪梅刀一样的目光即刻便杀了过来,嘴角流露的不屑,让沈白露非常讨厌。
*
这天吃完晚饭,沈白露被王见娣拉着去供电站找同学王小梅。
“不能改天去吗?现在天都马上黑了。”
“没事,我就去看看她,和她说几句话。听说她刚从市医院动了个手术回来,现在在家里休养,你就跟我做个伴吧,你之前起夜的时候,我也帮你做过伴啊……”
虽然王见娣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但是一些小忙也乐意帮,有几次沈白露起夜去方便,根本不敢一个人出门,只好把王姐叫醒给自己做伴。
听王见娣这样说,当下也不好再拒绝,只回宿舍拿了个手电筒备着。
供电站距离圩市只有一公里左右,建在圩市后方的一个小山丘上,中间有一段路比较荒芜。
王见娣拎了两个罐头,一点儿水果,二人说话间就来到了电站员工宿舍。沈白露听着头顶高压线中电流经过的“滋滋”声,总感觉心里渗得慌。
进了王小梅家里,沈白露跟在后头。她家十分简陋,员工宿舍只有一个大的开间,炉子搁在门外。进来时有一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大,吓得靠在妈妈的腿边,生涩地看着她们。
“这是老三,老大老二放暑假,都送去奶奶家了。”王小梅说道。
“快来吃桃子。”王见娣说道。
在她们聊天的时候,沈白露不住地往屋外瞧。
王小梅这会儿还在康复中,脸色不是很好,说是某处长了个瘤,已经成功切掉了。
沈白露见外边夜幕低垂,撞了撞王见娣的胳膊:“王姐,天马上就黑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王小梅挽留:“你们多坐会儿吧,等小孩他爸下班回来做晚饭,你们吃了晚饭再走。”
“我们已经吃过饭了。”沈白露赶紧答。
王见娣笑道:“这个妹子怕黑,我下次再来找你聊天。”
“噢,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从供电站下坡,路是泥巴土路,两边长了几棵茶树和一些茅草,沈白露恨不得一个冲锋冲下坡。
虽然手里拿着个手电筒,但是照程不远,她就是怕,紧紧挽着王见娣,打着手电左右照照。
好不容易下了坡,来到了有人家住的地方,沈白露的心这才稍稍落定了一下。
王见娣非常无语:“我的天呀,你怎么这样怕黑?胆小成这样……”
“我哪知道……”
直到平安无虞地回到宿舍,沈白露才呼了一口气。
王见娣说:“露露,你这胆子小得,以后可一定得找个胆大的……”
李孝红说:“那当然得找个胆子大些的,男人要是也胆子小,成不了大器。”
其实沈白露也不是胆子小,只是纯粹怕黑罢了……现在这里没有街灯高亮,没有霓虹闪烁,茫茫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怎能不让人害怕。
最近几天都闲,沈白露的发辫编得越来越有水平,寻常的姑娘都喜欢扎两个麻花辫,但是沈白露变着法儿编好看的公主发辫,每回都让王见娣和李孝红称赞:“还是你们年轻姑娘会打扮。”
同时邓雪梅好像更加不屑了,时常当面说她作……沈白露懒得理她,爱美是人之天性,况且只是编个发辫,还没有涂脂抹粉呢,清水出芙蓉,长得好看的人在倒饬自己,丑人都在作怪……
*
进入7月中旬后,双抢农忙季如火如荼地展开,全家老小齐上阵,顶着炽日骄阳,在稻田里挥汗如雨。
来供销社里购买货物的人也越来越少,柜台每日清闲得只需要三四名售货员就足够。
值班、休假、下村的安排表出来了,沈白露的假都排在后面,中间要挑货物下三次村庄,想想都觉得害怕,她这个挑不动货物的废柴。
这天下午,只有沈白露与糖果柜、烟酒柜、鞋柜的售货员在供销社里值班。
五点多的斜阳照进店中,沈白露拿着今天的报纸,仔细研读,从报道中窥见未来政策动向。
报纸上有宣传213个公社改乡的试点成绩,政社分离后,各种办公制度更加优越,效率更高……沈白露不住点头,再过不久,公社便全面取消了。
同时,还有报道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下,农民积极性更高,粮食产量也更高。
以及,沈白露还看到一则消息,那就是我国现在种植的大部分棉花是抗棉铃虫的,棉花产量大幅提高,并且随着化学纤维、合成纤维的工业发展,涤纶混纺布产量不断增长,人们对衣服布料的需求,也不再只依赖棉布。
其实沈白露现在就能感受得到,公社进的布匹种类越来越多,虽然布票还在配合使用,但是布料供给已经非常宽松了,涤纶混纺布虽然也收布票,但是能打折收,十尺布收五尺的票。
两年后的1983年11月23日,商业部将会在报纸上宣布,从12月1日起,购买棉布不再收布票,纺织品敞开供应。
沈白露作为重生的人,看到这些新闻,由衷感到高兴。
一切都在朝着前进的方向发展,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后,未来每一天,迎来的都是更美好的日子,更幸福的生活,想到这儿,沈白露鼻子有些发酸,不觉拭了拭眼角。
门口有个人走了进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挡住了部分光。
沈白露抬眸看去,那是一位个子修长挺拔,肤色有些泛黑,脸容有些严峻,但是双目炯炯有神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袖军式衬衫,一条军绿色裤子,脚上一双解放鞋。
这种标准的打扮,加上他端正的身姿,矫健的步伐,浑身的气派,一看便知是军人。
也许是回乡探亲的军人吧,沈白露暗想。
他停在大门正中央,目光从左往右扫视一遍,最后稳稳地落在了站在日用品柜台后的沈白露身上。
沈白露迎上了他的目光,与之对视了两秒,心跳莫名加快,沈白露赶紧收回眼神。
*
方垒原本是想先去烟酒柜台的,可是看到沈白露,大脑就一闪而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但终究迷迷蒙蒙,一点儿也不清晰。
在两年前的那场战斗中,一颗子弹擦着方垒的耳边呼啸而过,他侥幸躲过,却没想到接下来会有一颗手榴弹在身边炸开。
他身手敏捷地跳趴下,头撞到了一棵树上,伤好后仿佛丢失了很多很多记忆,可是又分明说得清自己姓甚名谁,前面二十几年的人生是如何过来的。
那场战斗,连里牺牲了几个战友,他本只是个排长,侥幸命大,之后休养生息,提干升了副连长。
直到今年才得空回乡探亲。
方垒的大脑隐隐作疼,眼睛看了一下烟酒柜,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沈白露走了过去。
沈白露看着他提步走向自己,接待了无数位顾客,对买卖驾轻就熟的她,蓦然觉得呼吸十分艰难。
“你好,同志,需要点儿什么?”沈白露缓了缓,一惯地亲切询问。
方垒低沉地开口:“你好,同志,我想买十尺的确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