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多,沈白露收拾了一下,准备起程回供销社。
从包里翻出那包奶脂味的糖果,叮嘱着妹妹:“这些奶脂糖你一天吃一颗,晓冬过几天就应该放暑假了,到时候再给他几颗。”
沈春雨点点头:“那我分一半给他。”
“那倒不用,你先吃着,晓冬从县城坐班车在圩市下车,肯定会去找我,我买罐麦乳精让他带回来,你们两个人早上冲开水喝,一天一杯,就当牛奶了。”
“麦乳精?”沈春雨睁圆了眼睛,“好贵的!”
“没事儿,不好好补充营养长身体,将来怎么有力气读书工作,这个钱,不能省。”
沈春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姐,早知道,买双普通的凉鞋就好了,洗发香波也没有必要买,用茶籽饼也是可以的……”
这个妹妹,素来节俭,正因如此,沈白露更心疼,想给她最好的东西。
沈白露看着娇憨的妹妹,笑着说道:“不用担心,姐心里有数。将来会有更多精致、奢华、美好的东西,等那个时候,咱们一定有钱了,不用这么抠抠巴巴过日子。”
真希望那个时候,自己能奋斗成为有钱人啊!
沈春雨听罢直点头。
正说着话,有人在院子门口问了一声:“露露在家吗?”
小月妈手里拿着一个竹篮子,走进来说道:“我还怕你已经回供销社了,还好赶上了。”
“我们家小月也是不听话,你给了她糖她就这样收下了,我早上一直在忙,现在才有时间过来。”
沈白露笑道:“昨天小月挑着箱子走了好远,都不嫌苦累。”
“小月那死丫头,读书成绩不好,就是有点儿力气,挑个担子不算什么。”
小月妈是属于那种很实诚的农村妇女,别人对她好,她是一定会报还的,她把那个竹篮放下来,蹲在地上揭开一块布,说道:“这是我去年底晒的红薯干,你带些回供销社吧。”
沈白露瞧了瞧,小半篮子红薯干,因为天气热,红薯干湿湿软软,泛着蜜糖,随便拿一根都黏手。
小月妈还说:“有的上面起了白,但不是霉,可以吃的,你快拿个东西来挑些好的。”
“不用了,你就自己留着吃吧,家里还有那么多小孩呢!”
“哎呀你不要这么客气,你经常给春雨送新鲜蔬菜,小月和她一个寝室,没少吃那些菜。”
沈白露有些盛情难却,最后挑了一部分,小月妈执意让她多拿些,沈白露推却道:“不用了不用了,够了……”
推了好一阵才罢休,小月妈说:“我也要回去了,等下还要去割红薯藤。我今年插多一些红薯苗,冬天应该可以晒多一些红薯干。”
小月这时候从院门口探出个头,笑嘿嘿地走了进来。
小月妈斥道:“吩咐你挑的水挑好了?”
“挑好了,我过来找春雨玩。”说着从篮子里拿了一根红薯干吃。
“天天记得玩,玩一下记得回去做事。”
“知道了。”
沈白露分了一些红薯干给妹妹,妹妹见她马上就要出发,说道:“姐我送你到村头。”
小月:“我也去。”
*
沈春雨穿着那双紫色的水晶凉鞋,紧紧跟在沈白露身后。
从家里出来,走在村里的大路上,沿路会经过几户人家。他们村聚族而居,都是一个姓,所以基本上沾亲带故,什么叔伯婶子,爷爷大娘……姐妹俩不断打招呼。
还有一些小姑娘看到之后问春雨:“你买了新凉鞋?”
“我姐给我买的。”
“真好啊!”
出了村,一眼就望到东边那条两丈宽的河,河两侧都是稻田,回望一眼村庄,则会看到村子北边、西边都是山,连绵不断的山。
建国后河面上架了一座水泥桥,能容纳拖拉机经过。
桥下清凌凌的河水流过,两岸田野阡陌,稻子渐黄,风景秀丽,果然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跨过桥再往东走一段,就是山路,姐妹这才分别。
*
天还未黑,大路两边有开垦出来的田地,有人在耕作,有人在放牛,山上也不时有人在砍柴、给茶籽树林松土,中途会经过两个村庄,偶尔还能看见一两辆拖拉机,拉着碎石、水泥之类的去搞建设。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圩市上。快靠近供销社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句“露露妹妹”,惊得沈春雨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这个罗华光是真的阴魂不散啊,还叫她什么“妹妹”?
沈白露胃里一阵恶寒,直感恶心,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那多生分……叫你妹妹,你不乐意?”
“对,不乐意。”沈白露冷着脸说道,“甚至觉得很恶心。”
大约是没有料到向来待人亲切有礼,脾性温婉的沈白露,也会有如此冷脸的一面,罗华光讪讪地说:“哦,那我还跟往常那样,叫你露露吧。”
沈白露懒得跟他废话,直直朝宿舍走去。
罗华光却一直紧紧跟着,气得沈白露站住,转对身对他说:“你别跟着我了行吗?等下我去跟你们工商所的领导告状,大家脸上都没面子。”
罗华光被沈白露的话唬得愣了一下,甚至有几分委屈:“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啊?我也没做什么啊?”
“那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可我不想跟你说,我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
罗华光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露露,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对象了?”
沈白露有点想虚构自己有对象了,打消他的念头,又担心方垒出现时闹乌龙,眼下正是节骨眼,不能大意,且再忍耐一下,便说:“我不想跟你磨叽,我找到对象了你自然会知道。”
罗华光又问:“你不会是喜欢那个写信给你的人吧!”
无语……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罗华光,你再造谣,我真的去跟你领导告状了。”沈白露瞪了他一眼,快步跑回了宿舍。
那个年代是有流氓罪的,而且刑罚比较重,罗华光是有正经工作的人,加之他前世追求的手段,是靠哄骗,而非暴力,所以谅他也不敢造次。
*
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食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菜也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沈白露问师傅要了米饭和汤,还有豆角茄子。
正在吃的时候,冷不防又坐过来一个人。
他友好笑了笑,问道:“你也这么晚吃饭呐?”
沈白露抬眼一瞧,是农技站新来的那位技术推广员楚家丰。
“嗯,回了趟家,刚刚才回来。”
楚家丰是邻县人,对水稻有所研究,作为农业技术人员,派到了东阳公社驻点。
他倒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平日里话不是很多,但是人比罗华光靠谱多了。
“你怎么也这么晚?”沈白露问。
“白天去了一个村庄看水稻秧苗,也是奇了,同时下的种子,有一片田里的秧苗不知道为什么长得格外慢,其他的种子已经在抽叶了,它们这会儿才发芽,甚至发芽率还不高,不知道是浸泡的方法不对,还是盖薄膜太晚了……”一提到自己的专业技术,楚家丰就侃侃而谈起来,“我得把可能存在的原因分析出来,写成报告。”
沈白露对农耕技术知之甚少,但是十分佩服这些敬业的基层工作人员,点头说道:“你们现在应该很忙吧。”
“是啊,马上就到双抢季节了,很多村民都怕误了这个时间,要是到时候秧苗插不了,直接影响下一季水稻,村民心急如焚,我们也恨不得立刻解决……”
南方所种的都是双季稻,7月中旬早稻成熟收割,立秋左右将晚稻秧苗插好,中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倘若晚稻插得太晚,误了季节,阳光、气温都没赶上,谷物合成就大受影响,收成将大减,甚至颗粒无收。
一边抢着收割早稻,一边抢着插下晚稻,便称为“双抢”。
楚家丰说了一大筐话,突然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你应该不喜欢听这些吧。”
沈白露摇摇头,把汤泡在了干饭里,回道:“不会,我也是从小干农活长大的,双抢的时候,我还给我家人送过好多次饭呢!”
有时候稻田距离村庄太远,大人们甚至连午饭都不回来吃,都是小孩送饭送水到田间。
楚家丰笑了笑:“也对,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
农技站的另外一名年纪大些的同志也坐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小沈,你爷爷我还认识呢!”
“你是郑叔叔,你以前在我家住过,对不对?”
“你这娃记性可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