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把换下来的绷带用黑色塑料袋装起来,藏进浴室的小柜子里。他每天凌晨会趁焦软还?在睡觉,起来处理?这些垃圾。
周婆婆交代他尽量少走动。他今晚走得急,伤口似乎撕裂了。
他不?耐地皱着眉,都十六天了,怎么还?这么脆弱。
程让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苍白羸弱的脸,不?屑地吊着眉梢,变态到想战胜自己。
可惜没能撑过?十秒,伤口就疼得他失去血色。
他拧开水龙头,往镜子上泼了一捧水。不?想看到这幅惨状的自己。
还?是焦嘤嘤白里透红的脸好看。
今晚他看到了她曾经的影子。她淘气?的笑,在他身上嗲声说话。喜怒哀乐都是那么鲜明深刻。不?像他,就一个表情?,情?绪也不?大能被调动起来。实?在是无趣。
自己无趣,就喜欢有趣的人。
程让觉得,离经叛道的焦软就是最有趣的人。
焦软竖起耳朵静听隔间的动静,等到凌晨2点,才悄声推开门。
她装成上厕所的样子,走进隔间,闪进浴室里。
她看过?表,程让睡觉之前在里面待了35分钟。他今晚已经洗过?澡了,上厕所不?会那么长时间。
焦软打开柜子找了一圈。
最后打开放纸巾的小柜子。消毒水混着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扯出那只黑色塑料袋查看。
里面装着用过的带血迹的绷带,还?有医用棉签,纱布,医用酒精等处理?外?伤感染的。
焦软从小在武馆里摸爬滚打,加上周婆婆是医生,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不?用问也能猜到,他受了重伤。
听见外?面沙发上的人轻微翻动的声音,焦软伸手摁了马桶冲水。她坐在马桶盖上,回想他这段时间的反常。
从他回家的第一天,就没有跟她拥抱。后来也不?让她靠近,每天躺着静养,除了今晚出去找她,他一次也没踏出过家门。
之前她听到的声音,可能是他在换药,也可能是伤口疼的。
一切的不?合理?,好像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程让功夫好,一般人几个一起上也未必伤得了他,除非用武器。
一定是遇到何安峰那天。
那天她太惊慌,没有特别在意他当?时的脸色。不?对,他那天的脸色很差。
焦软这一刻很肯定,程让消失的那半个月,是受了伤之后藏起来治疗。他根本就没去出差,他想造假骗她太容易。
同样,她想拆穿他也轻而易举。
既然他不?想被她发现,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他还?以为她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娇气?包呢?什么事都瞒着她,她有那么不?堪一击么。
焦软把自己藏进被窝里,无声地啜泣。
她还真是不堪一击。
虽然她气?他、怨他、不?会再把一颗真心都给他,恨不得打死那个践踏她年少纯粹爱意的他。
但是,她还是好心疼。
*
第二天早上,程让起了个大早。焦软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去往客厅就要从她床边经过?,程让大概是怕吵醒她或者惊动她,周围漆黑一片他也没有开灯。
他步子很?快,显然是做过?心理?准备走这一节黑漆漆的路。
客厅的灯几秒后就亮了。
他的步子也减缓,慢慢地走到门口。
等他回来的时候,焦软故意装作刚醒的样子,摁亮壁灯,揉揉眼睛望着他。
她突然开灯,程让脚步一顿。
焦软伸手要抱抱:“哥哥。”
程让低头看了眼左肩,表情平静,走到她跟前。他手上拿着手机照明,但他好像忘了,伸手的瞬间,手机被他扔了。
程让:“……”
他没管手机,侧身微微弯腰。
“定住不许动!”焦软翻身坐起来,帮他把手机捡起,免得他不?敢弯腰又怕露馅死撑着去捡。
碰到她的手指指纹,他的手机自动解了锁。
程让的手机有录焦软的指纹,他的密码她基本也都知道。
曾经的她霸道嚣张,不?给她就会跟他冷战和他闹别扭。现在回想起来,焦软自己也觉得那会儿矫情的太过了。
焦软在思考用什么方法试探他哪个部位受了伤,没注意到手指点到了什么,翻过来检查屏幕的时候,正好停留在微信界面。
她无意窥探,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置顶那个熟悉的头像,她愣了一下,嘴角扬起:“我的?”
程让站得笔直,似乎热衷跟她玩这个游戏,她不喊停他就定住不动。
“嗯。”
焦软伸手拉他坐下。
程让明显松了一口气。
焦软掀开被子:“程大人,本宫准你躺下。”
程让坐着没动。
焦软说:“躺吧,我不?碰你。”
她这话说的有歧义,程让顺势接话:“那你别乱摸。”
焦软翻白眼:“再墨迹,本宫赐你一丈红。”
程让没再多说,躺下后微微往右侧了侧:“你睡到我前面来。”
焦软还?在玩他的手机,顺从地睡到他右手臂弯里,身体尽量向前。她猜他受伤的位置在左边。
她举着手机:“你怎么给我弄个这样的备注?是不是字儿没打完。”也太敷衍了吧!
程让给她的备注是:我的。
焦软强迫症发作,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几秒,忍无可忍,在“我的”后面给他加了个:女王陛下。
——我的女王陛下。
焦软问:“可以吧?”
程让没有异议:“可以,陛下。”
焦软翻过身来,轻轻趴在他身上。她抬眼望着男人俊挺的鼻梁,不?正经地调戏他缓和气?氛:“你会当?我一辈子的程大人,常来跟我偷情吗?”
可能是刚睡醒,她说话带点鼻音,瓮声瓮气的很?可爱,让人想捏她鼻尖。
程让手指微动,指尖在被子上轻捻,他低垂着眼眸:“你得先答应,当?我一辈子的狗皇后。”
之前紧张的气?氛因两人的玩笑话,变得没那么诡异了。
焦软得意忘形:“等我们国家强大起来,我就干掉你,自己当?皇帝。”
程让轻笑:“有志气?,不?愧是狗皇后。”
“!”焦软感觉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程让低头,在她颈侧不停嗅:“用的什么香水,怎么这么香。”
焦软被他呼出来的气?息弄得痒痒的,边笑边躲,还?得留意着不?碰到他的伤口:“不?愧是属狗的,你真的是一只狗,狗鼻子。”
程让觉得她今天格外听话,乖巧得想欺负。他侧头,嘴唇抵在她脸颊上,在她耳边低语:“不?是要偷情么?躲什么呢。”
焦软脸一热,脱口而出:“皇上想浴血奋战吗?”
程让:“……”
程让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斜斜地瞥向她:“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焦软尴尬到脚趾头都抓起来了,被迫往下演:“啧,可惜呀,皇上日理万机,雨露均沾,身体累垮了。”
小丫头这是嫌他不?行?程让板着脸,“你想试试是不是?”
焦软立马怂了,趾高气?昂地赶人:“本宫乏了,程大人跪安吧。”
“哼。”程让捏她脸:“不?走了,本大人今晚就偷了你。”
焦软摆手:“不?行不?行,被逮到是要杀头的!”她戏精上身似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程大人快跑吧,不?然马上就要被逮住丢去浸猪笼!”
“……”程让眼角抽了抽。
焦软催促:“快走快走,晚安。”她睡相极其不好,万一不?小心把他踢床底下伤了他就麻烦了。
程让起身,丢下一句:“你给本大人等着。”
“?”他还?演上了。
*
转眼到了年末。
午后,孙固准时过来送文件。
因为跟焦小姐发的那个“行”字,老板最近不?待见他,孙固心里门儿清。等程让签完字就飞快地收拾好打包跑路。
“武馆十周年庆的地点,布置的怎么样了?”
孙固及时刹车,回头说:“都弄好了,现场视频我传到您手机上?”
“不?用。”孙固办事,程让还是很放心的。他又问:“清湛山那边的绣庄做的怎么样?”
“焦小姐不?知道上哪儿找了个主播做宣传,这半个月销量涨幅百分之两百。”
“原本每月的销量是多少?”
“原先能卖一两件。”
程让:“……”
程让执起水杯:“你这么拍她马屁,她也听不见。”
孙固干笑两声:“不?过?后半个月名气?明显上升了,有不?少的订单,因为都是预定,就还没算进销量里。我手头倒是有不?少联系人,就是不知道焦小姐愿不愿意去跟人谈。毕竟是拉投资,虽然那些都是青鹭的供应商跟合作商,但咱们也不?好给人家派活儿,还?是得上门聊。”
他担心老板娘拉不?下脸去求人办事。
程让:“还?是老规矩,她向你求助,你就帮她。她没开口,就不要干涉。”她想展示自己的才华,他不?挡她锋芒。
孙固发现老板今天很好说话,于是多问了一句:“程总,今年的圣诞,给焦小姐准备什么礼物?我好提前为您预定。”
程让抬眼:“你还?挺殷勤。”
孙固还没察觉到危险降临,附和道:“之前准备了两年,都习惯了。”
程让淡淡道:“之前为什么让你准备?”
“您在忙,没时间。”孙固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程让勾了勾唇角,笑得阴恻恻:“我现在很忙?”
孙固立刻反应过?来:“不?忙。”完了,他得赶紧找个女朋友打消老板的顾虑。
他堂堂一个董事长助理,怎么可能傻到被老板不待见。孙固立即找了一个目标转移火力:“最近焦小姐跟那位周先生走得,好像还比较近?那小子有前途啊,长得也俊。我还?真是羡慕这种一块儿打拼的革命友谊。”
程让洞察秋毫,不?屑地扬起眉:“她拿周礼当?弟弟一样看待。”
孙固:“对的对的,十九岁的弟弟,跟二?十二?岁的姐姐,女大三,算得上最好的姐弟关系了。”
程让面无表情:“航线申请没过期?”
“没。”孙固窃喜。
“准备飞清湛山。”
“好的。”孙固呼出一口气。周礼弟弟对不住了。
程让觉得,焦软对他好,表面上也喜欢他,但她的心在飘。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喜欢他,粘着他了。
要解开她的心结,只有靠时间。
既然不是百分百的爱,她就有可能会爱上别人。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哪怕周礼对他的威胁是百分之零点一,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他自以为格局很?大,做梦都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变成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
*
清湛山绣庄里,全都是被召回来的已婚女人。她们大多住在附近,都有孩子,之前外?出打工,最近听说这间绣庄每个月固定给两千块工资,生意好还会给提成,就都返乡了。
在外挣的多,消费也高,在家里还?能看着孩子老人。一个月算下来,比在外面存的还?要多。
大家都很感激焦软,家家户户有好吃的都会先想到给焦小姐送来。
焦软从小就生活在大家庭里,对这种邻里乡亲的亲切感很?是怀念,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的程家大院儿。
想到程家大院儿,就想到了程让。这都一个半月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焦软这段时间只有周末才回家。她装成很?忙的样子,故意没回去,好让周婆婆有机会帮程让换药补身体。免得他每天天没亮就偷偷起来丢绷带。
焦软从绣庄出来,低头给程让发微信。
消息一发出去,就听见旁边有人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转过?头去,望见立在树下的程让。
他穿着黑色大衣,额上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色依旧白得不?自然,但唇色潋滟,一双眼睛漆黑泛光,五官轮廓深邃。见到她,他侧头淡笑,眼尾勾起魅惑人的弧度,长睫在脸上投下一道剪影。
他单手插兜,随意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
不?就是一周没见吗?他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后的重逢似的!
还?使劲儿冲她抛媚眼?
焦软在内心呐喊:请你停止散发魅力!
程让也看着焦软。她头发剪短了一点,绑起马尾,脸蛋本来就小,看着又瘦了一圈。她只穿了件紧身毛衣,袖子很?长,露出一截白白的手指。那腰细的,他一只手都能握住。
“怎么不?穿衣服?”程让打破了静谧。
焦软内心其实很?惊喜他的突然出现,眉眼弯弯,语气都不自觉轻快了:“里面烤着火呢,本来想出来透透气,忘记穿外?套了。”
“去穿。”
“噢!”
焦软很?快出来,身上多了件奶白色小外?套,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细细的绒毛,连带着侧脸弧线也变得温柔起来。
程让定定地看她几秒,牵起她的手,握在掌中把玩:“什么时候能回家?”
焦软偷偷往他身上看了眼,也不?清楚他的伤势情况。她含糊其辞:“看情?况吧。这边有面仙女湖,很?漂亮,要不?要去看看?”
换成以前,程让会觉得这事无聊。看山看水看有什么好看的,纯属浪费时间。牵手约会就更没意思了,不?如直奔主题来得实?在。
他争分夺秒,每一分钟都被利用到极致。时间就是金钱,他不?浪费任何一分钟。
神奇的是,他昏迷意识模糊的时候,最遗憾的,不?是事业未能达到巅峰。而是没能再见她一面。
不?知不觉,她成了他生命最后一刻的梦想。
焦软其实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岔开话题,也没觉得程让会答应。没想到他同意了。
仙女湖是焦软给取的名字。这边的土地禁止买卖,发现这里之后她就找当地政府租下来了。她在旁边搭了个小竹屋,种满了鲜花,平时就来这里休息。
这里四面环山,无论是暴风雨还是大雪天,冷风都吹不到这个盆地。它恍如一个天然氧吧,被大自然眷顾保护的世外?桃源。
焦软沉迷美景,闭上眼睛享受大自然的回赠,不?小心踢到了石头。程让拉了她一把。焦软撞进他臂弯里,下意识看了眼撞的位置。
下巴一凉,程让钳住她的下颚,掰过她的脸。焦软缓缓地抬眼望他。
四目相对,两个人眼中都只剩彼此。
周围的花香混着她身上的蜜桃甜,还?有不?知道什么的香气?钻进他鼻腔。黑色发丝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飞舞,黑白分明到极致。她的嘴唇嫣红,比那些花瓣还要娇艳欲滴。
程让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嘴唇上碰了碰。柔软的触感,舒缓了他这段时间见不?到她的烦闷。
两人的呼吸融在一起。
感官放大在嘴唇上,焦软抬手压着唇瓣。
程让扯开她的手,又覆了上来。像是不再满足简单的触碰,他撬开她的牙齿,舐过?她的小尖牙。
焦软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整个人僵着。她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细数他的睫毛。
程让闭着眼,带着沉迷而不?自知的深情。
焦软觉得,绝情?的人,深情起来要人命。
他的吻,比此刻的风还要温柔。
焦软没再走神,抱住程让的脖颈,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
焦软告别了清湛山的乡亲们,跟程让一起回程家大院。
距离武馆十周年庆还?有三天,程让提前带她回来了。
程家老武馆是焦软成长的地方,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战乱时期被破坏,后来程述鸿找来文物修复师进行修复。老建筑都是真材实?料,历经百年风雨,红砖绿瓦颜色也一样鲜艳。
程让身体恢复得不?错,一落地就去见了几个朋友。
焦软留在大院里,跟师兄们聊天斗地主。
午后阳光正好。一张桌子,四把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十几号人。
廖不?凡输光了叶子,就拿讲故事做交换,说起程让的传说。
“话说咱们冷静自持的程师叔十七岁那年,首次雷霆震怒!跑去跟人打了一架,脸上还?挂了彩!原因竟是——”
众人竖起耳朵:“是什么?”
“你们先给我十片叶子,给我叶子我就说。”
“狗东西,骗师奶奶叶子!”焦软数了十片丢出去,敲着桌面催促:“快点说快点说。”
廖不?凡得了几十片叶子,不?再卖关子,一拍桌子:“原因竟是!那人威胁他!”
“……”
“你这不?是废话么!”
“切,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威胁程师叔,被打不?是活该嘛!”
焦软问:“程让那时候跟人打过?架?”那会儿他可矜贵高冷了,跟人打架都怕人碰到他,很?难想象他跟人滚在一起四仰八叉打架,还?挂彩?
“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作业没写,拼命抄作业呢!江焯还是那谁,哭着把作业带过来给你抄,被你关在柜子里,你还?不?许人家出来,好像那小子在你屋里睡地板过了一夜吧?你当?然不知道。”
焦软:“……”往事不?堪回首。
任瀚作为程让的忠实?大粉头,最有发言权:“对对对,程师叔一般不跟人动手,他最讨厌被威胁,那家伙肯定拿什么重要的东西威胁他了。”
“那可不,甭管是谁,敢威胁咱程师叔,这人一准儿明年坟头草三丈高。”
程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旁边听故事。
焦软不?经意瞥见了。她故作淡定,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他听见多少。希望他没听见她把江焯关她房间这话。
她联想到爷爷威胁他娶她这事。难怪他当?年那么抗拒,这就是少年骨子里的叛逆呐。
众人顺着焦软的视线望去,发现了异常。
“程、程师叔,您怎么回来啦?”
背后说活人的故事被抓包,廖不?凡赶紧闭上嘴。
院子里安静两秒。
任瀚忙替廖不?凡打圆场:“廖师兄说的对,程师叔最讨厌被人威胁!对吧程师叔?”
程让侧头看向焦软,目光带着深意:“不?讨厌呢,我还?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我巴不得她来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