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软是深夜才到的程家老宅。
下午她去了趟银行挂失,没回家,径直去了叶归的酒吧,找他借了部手机。叶归塞给她一千块钱,叶叔叔正好在店里,送她去的高铁站。
她也好羡慕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受了委屈,还能扑进爸爸妈妈怀里寻求安慰。
一路上,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压得死死的。
焦软走进程家大院。
看到披着外套站在院子里的程述鸿,心里那根故作坚强的神经线崩裂,眼泪串珠似地滚出来,“爷爷。”
“回来啦?”程述鸿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孩。她像是一头受困的小野兽,满身伤痕,想伸出小爪子求助,却又不敢轻易示弱,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这孩子三岁被他抱回武馆,四岁开始教她习武,摸爬滚打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他却从未见过这孩子眼中流露出,此等委屈绝望。
程述鸿牵起孩子的手进屋,吩咐佣人泡了姜茶,“穿这么点衣服,这边气温低,当心风寒。”
焦软捧着姜茶,低垂着脑袋:“爷爷,对不起。”她声音很轻,但很决绝:“我想退婚,不想嫁给程让。”
程述鸿默不作声。
焦软并没有放弃,等待咆哮与否决降临,她会再重复请求。
程述鸿沉默了半分钟,之后笑容和蔼道:“可以。”
焦软意外地抬起头:“您不生气吗。”
“生气啊。”程述鸿笑道,“程让现在翅膀硬了,青鹭即将上市,他再也不需要我,我管不住。更何况,他待你不好,教你受了委屈。一定是很委屈,才会这么晚了跑回来找我吧?”
焦软视线模糊,轻轻点头。
“能告诉爷爷么?”
焦软不想告诉爷爷她被绑架的事。爷爷已经七十岁高龄,经不住刺激。
她摇头。
“不想说,就不说。无论如何,爷爷都替你做主。”
“爷爷,我爸妈是不是给我留了遗产,我想……”
“想要经济独立?”
“嗯。”
在焦软还小那会儿,程述鸿为了让她心安理得享受小公主一般的待遇,哄她说:“你的爸爸妈妈给你留下一笔遗产,等你大学毕业,就能获得一大笔的创业基金。一辈子都花不完。”
当年焦家夫妇一出事,公司负债十几亿,哪里还有遗产。
这笔钱,是不存在的。
程述鸿唤来佣人:“去我书房,把柜子里的包拿来。”
佣人很快把包送下来。
程述鸿抽出一张卡,递给焦软:“这里头有九百万存款。不过,这钱你得留着,毕业后才能使用。作为创业金。”
他又取出一份合同:“这是去年给你在市区买的房子,年底能装修好,都是按照你的喜好装的。今后若是受了委屈,就去这里待着。”
“这个是车位,里边儿有一辆车,等你拿到驾照就能开走。”
“爷爷……”
“你也是有房有车,有存款的女孩子了,用不着羡慕别人。”程述鸿递出签字笔:“还有爷爷送你的成年礼物。青鹭百分之十三的股份。能保证你将来生活无忧。”
焦软看着那份股权转让书,不想签。
程述鸿看出她的犹豫,说:“你和程让都是我的孙儿,即便做不成夫妻,爷爷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决裂。唯一的牵绊都没有,今后我若不在了,你两又都是倔脾气,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
“爷爷,我不要。”
程述鸿没再逼她:“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找我。我的遗嘱里,会把留在青鹭所有的股份都给你。”
“爷爷……”焦软觉得不对劲,每次问起她父母,爷爷都说的很含糊,像是不愿提起。特别是当她问到遗产。
她怀疑,那笔遗产根本就不存在,是爷爷为了哄她开心编造出来的,否则她怎么从没见过父母的大别墅,以及爷爷说的那间开在国外的大公司。
“好了,”程述鸿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去吃东西,吃完早点睡。”
焦软走后,周医生安抚程述鸿:“小孩子吵架闹别扭,你千万别动气。”
“倒也没有。说来奇怪,程让提一回退婚我就火冒三丈一回,嘤嘤说要退婚,我竟是向着她的。”
“毕竟是你带大的。程让从小就独立,高中住校,大学又是在国外念的,自然不比嘤嘤跟您亲近。”
“倒也是。”程述鸿不仅把焦软当孙女,也把她当作鸿拳唯一的传人,感情非同一般。
程述鸿只要想那年,小女娃还没断奶,像是能感知到父母离世,嗷嗷哭了一宿,他就心痛到无法言喻。
“嘤嘤的父母不上程谦的飞机,夫妻两也不会出事。”
“都是命,谁又能料到呢。程谦如果知道会出事,也不会邀请好友出行。所以您也别太自责。”
“我岁数大了,不能一直盯着她,只有程让能照顾好她。其他人,我不放心。”程述鸿表情失望:“可如今,程让也教我不放心了。”
“嘤嘤才十八岁,一生还长,总会遇到对的人。”
“我方才见她像是受了伤,你过去瞧瞧。”
“诶,好。”
*
焦软蹲坐在沙发上。
周医生看着小姑娘脖子上的掐痕,这人是铁了心想掐死她。她见过的重伤者无数,对待这看着长大的孩子,难免心惊肉跳,颤抖着手给孩子上药。
从脖颈到脚腕,周医生心疼:“差一点就是动脉,这一刀下手真重,怎么忍心。武馆里那么多受伤的孩子,我也不见有你伤得这么重的。这人真是招招致命,想要你的命啊。究竟是谁,告诉周婆婆,我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婆婆不要告诉爷爷。”
“不会的,他近来血压高,我不说的。”
“我被绑架了,就在今天下午。”
周医生愣怔几秒,“程让呢?”
“要保护他喜欢的人,顾不上我。”焦软低头掩去眼中的失望,语气平静。
“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无所谓,你年轻貌美,总会遇到对的人。”
“嗯。”
“早些睡,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不必念着。”
“好。”
周医生替焦软把门关上,转头看到站在走廊上的程让。
“周婆婆,嘤嘤呢?”
“情绪很激动,表现得很平静。我给开了安眠药,睡下了。”注意到程让袖子上的痕迹,周医生凑近嗅了一下:“你受伤了?”
“没事。”
“我看看。”
“子弹擦破了皮肉,已经去医院处理过了。”
“真有你的。看来是真喜欢了,子弹都挡。”
程让:“她告诉您的?”
“嗯。”
“不是因为线人。”程让说,“这一枪是为兄弟挡的。”
“不必同我解释。”周医生见程让脸色惨白,心疼嘴上不饶人:“这就受不住了?嘤嘤跟你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心更伤。”
*
焦软噩梦连连,夜半被惊醒。止痛药效一过,脚腕和脖颈的痛感袭来。
打斗时她不知道疼地跟追击的黑衣人拼命,后来见到程让跟于涵雨,内心的痛楚又掩盖了身体的痛。
现在缓过来了,才感受到身体的痛。
她睁开眼,恍然间看到窗外走廊有一道黑影。她开灯,黑影又不见了。
焦软推开窗,坐到窗台上眺望夜空。小院周围寂静,只有树影婆娑与幽幽花香。
对面是程让的房间。
她三岁被爷爷接到身边,在武馆里生活了三年,六岁时,爷爷送她来这里,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第一眼看到程让,她就对这个漂亮的小哥哥格外喜欢。她滚到他床上,对他说:“爷爷说结婚以后我也要搬进来,我要跟你睡,我们还会洞房花烛夜!你枕头颜色太丑啦,换成我喜欢的粉色叭!”
程让自然是没有换枕头。不过从那以后,给她买的礼物都是粉色。
得知程让喜欢吃柚子,她就在他房门外种下一棵柚子树。没过多久就死了,她再种,又死了,她反复种,孜孜不倦地,终于留下一颗活的。
焦软望着对门那颗柚子树。这两年已经不怎么结果了,树脂结成琥珀,出太阳的时候照在上面晶莹剔透。不知几百年后,会不会有人捡到它们。
柚子树不结果了,她和程让有了结果。只不过,不是好结果。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中午。
焦软带着电锯坐在院子里。
她要锯掉这棵象征着她愚蠢过往的树。
几颗倒霉的四季青成了试验品,枝叶被“滋”掉一地。
程述鸿看到遍地的叶子,瞅了眼焦软的下一个目标:“嘤嘤,这四季柚可甜了,你瞧上头还挂着两个呢!爷爷爱吃,你就别锯了。”
“我给您买。”焦软把插头拉出来,准备开工。
程述鸿在众弟子面前一向说一不二,此刻也只能护着树干瞪眼。
周医生见状赶紧附和:“你爷爷每年过年都吃这树上的柚子,今年吃不到,会不开心的。马上就到年底了,要不,咱明年再锯?”
程述鸿:“就是啊!谁惹你,你锯他去,别锯柚子树嘛!”
旁边房门打开。程让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的三人,又看向焦软手上的电锯。
程述鸿指着程让:“嘤嘤,你哥来了,你锯他去。”
程让:“……”
焦软看都没看他,丢掉电锯:“锯人犯法。”
房门碰地一声关上。
程述鸿看向脸色苍白的孙子,“气色怎么这么差?你们搞研发的,就是不注重保养身体。别什么成就没有获得,身体先垮了。”
“嗯。”
程让一夜未眠,再加上失血过多,脸色看上去是不怎么样。他望着那颗柚子树,神色不明。
小破孩娇气,但她很少真的掉眼泪。回想起昨天那一幕,她眼睛里的绝望,脸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仿佛砸在他心头。
“焦嘤嘤。”程让在外面敲窗。
焦软:“她不在,她死了。”
“焦嘤嘤你听着。”窗外的男人语调清淡,态度强势:“我跟于涵雨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她所说的话,有误导你的成分。你已经成年了,应该能分辨是非,而不是受别人的心机迁怒我。”
“别了吧。”焦软推开窗,语调漫不经心:“一回家在爷爷面前就开始演上啦?确实,你没错,也不欠我什么,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但你的态度让我觉得,很!不!爽。所以请你闭嘴。可以嘛?让哥哥。”
程让注视着她:“能好好说话?”他看上去很认真,似乎在不耐烦她的吊儿郎当。
“我就是这样子说话的呀。你想看我像昨天那样?”焦软揉了揉脸蛋上的围巾:“哭不出来呢。”
程让注意到她脸颊上的痕迹,“怎么弄的?”
“你猜呀。”
程让一向很不喜欢她轻佻的态度,唇线紧抿,沉默几秒:“焦嘤嘤,放我进去。”
“你已经不是我未婚夫了,不能随便进我房间。”
“我在协助陈廷放追查十五年前的案子。”程让说,“于涵雨是目前我们掌握的唯一线人,不能让她被灭口。”
焦软似是一愣,“为了查案子?”
原来是为了多拿几起协侦奖杯,为了拿到跟政府合作的敲门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眼热起来。
尽量让说话的语气显得平静:“你现在为了名利可以用美人计,用自己高中时期的纯情照片去诱惑那个女人,那以后呢?为了线索,是不是要抱着她上床呀?”
“焦软!”程让恼了。大概是觉得她的话侮辱了他心爱的女人。
他控制着情绪:“怎样才肯信我?”
焦软淡然一笑:“不肯。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假戏真做,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以权谋私。而且你到底跟她在酒店做过什么,我又不是神仙,又没在你身上安装监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毫无说服力。”
“就这么信不过我?”
“对。”她应得干脆,“你也信不过我。你信我,就不会现在才告诉我你在查案。你签订了保密协议?还是你是在编人民警察,有必须保密的理由?你需要这么做吗?不需要。你就是不信我罢了。现在是怎样,双标?”
程让不得不承认:“我怕你泄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能——”
“你好烦哦。”焦软打断他,脑袋搭在窗边,懒洋洋地瞥他,说:“无论如何,你都在我跟她之间做出了选择。你拿命保护她,是事实。”
程让:“你在钻牛角尖。”
“你在犯傻。”焦软收回手,“你不也在试图跟我讲道理么?我的命都被你舍弃了,你觉得道理能比命大?我能原谅你昨天的行为?不能。”
说完,她抬手关窗。
“还没消气?”
“没有,因为我不生气。”
“焦嘤嘤,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窗台太矮,程让弓着腰说话,时不时牵扯到伤口:“把门打开。”
这窗户是焦软七岁那年造的。她喜欢翻窗,又经常爬不进去,挂在窗台上不上不下,有次一个人在窗户上挂了足足半个钟,哭得撕心裂肺。爷爷知道后就找人来,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改低了。
特别是程让卧室里的窗。
“我的房间你不能进。”焦软坐在窗台上,背过身去,不想聊天的意味很明显。
但背后的男人像是领悟不到她送客的意思:“非得这么矫情?”
焦软只觉得气血上涌。
这是矫情吗?
于涵雨有警方的保护还不够,他还要凑上去?她没有警方保护,唯一依赖唯一期盼来救她的人就只有他。他放弃救她就算了,还在指责她的不明事理不深明大义。
去他妈的大义!
“对,我矫情,我拖你后腿,我是你的绊脚石。承认了。说完了吗?你可以走了。”
“没有。”程让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神色晦暗不明。
他知道她娇气,脾气大,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装得乖巧,不知道她醋劲儿也这么大。
这一发现,让他既感无奈,心底又有些莫名欢喜。
焦软抬头望着男人的下颚。庭灯朦胧,树影投在他侧脸,厚重长睫在他鼻梁一侧映下剪影。
这男人即便面带倦意,巅峰容貌也魅力不减。
焦软在心里嘲笑自己色令智昏。
她别开眼:“离我远一点,前未婚夫。”
程让抬手撑着玻璃:“说清楚。”
焦软面无表情:“说什么?”
程让眼中阴霾浓重,有一股隐藏的狂热,但他压抑着情绪,透露出来的只有淡漠:“婚姻大事,就这么儿戏,说退婚就退婚?”
呵。焦软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然后关上了窗。
“爸爸乐意。”
“……”
“不服憋着。”
“……”
周希过来给程述鸿送礼,已经在原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的戏。见到程让吃闭门羹这一幕,替他抱不平:“软妹妹这脾气,都是给你惯坏的。还好吃定了你这未婚夫,要不以后谁受得了,嫁都嫁不出去。”
下一秒,窗户打开,飞出来一只拖鞋。
“卧槽软妹妹,你什么时候学的千里耳!也太棒了吧!丢得好准。”
“滚啊!”
周希懵了一下,以前焦软再怎么火爆脾气,在程让面前也会装一下娇,今儿居然直接暴露本性?
“让哥,这架势,你该不会被拿下了吧?”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程让飞出去一记眼刀子。
周希:“……”溜了溜了。
程让盯着紧闭着的窗户,只觉得头疼。
他沉思片刻,拨出一通电话:“我手机用完了么。”
陈廷放说:“片区昨天下午发生一起绑架案,凶手畏罪自杀,手机刚捞上来,我过来取嫌疑人电话卡。这边刚出警,改明儿给你送过去行不?你要急用?我让田芷给你送来。”
程让:“田芷?”她昨天不是看着焦软么?
“小嫂子去机场后她就跟丢了,这不,死者跟猎豹有关,她也就跟回来了。”
“嫌疑人身份什么时候能公开?”
“怎么也得等到下周,走完司法程序。怎么?”
程让觉得蹊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没事。”
“还是你那台手机好使,定位系统反干扰能力绝了,我盯了于涵雨两小时,完全没被干扰。这软件什么时候能上市?”
“还没通过几项测试。”程让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
焦软昨天回来得急,什么也没带,周二还要交作业。
等周医生帮她上完药,她穿上长裙,遮住腿上的淤青,长发披散在肩上,盖住了脖子上的掐痕。
她四岁习武,没那么娇气。
早上扛着电锯闹了一出,气也消了一大半。
“周婆婆,你能帮我去书房拿一下笔电吗?我有篇论文要弄。”
“好,我去给你拿。”
“其实我自己能走,我就是不想看到他。”
“知道知道。”
“你要是遇到他,就说你要用,免得他不借给我。”
“唉唉好。”
焦软拿到电脑,把门窗关严实了,开始绞尽脑汁脸滚键盘。
她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快,也不记仇。但程让这次让她彻底死了心。她不想再惦记那个男人,不乐意在他身上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她要努力写作业!
写着写着,焦软又停下动作,黯然伤神。
脑子里突然冒出猎豹手下的话:“程让正拼死保护于涵雨,在他心里你算个什么东西?”
心绞痛。
一定是太饿了,胃疼。
她真有那么差吗。
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于涵雨。
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她自尊。
等等。
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个渣男?
焦软猛击键盘。
不能认输!不能去思考“为什么”,否则就会一直被践踏尊严!
男人如衣服,作业如手足!
她啪嗒啪嗒敲了会儿键盘,卡在一个资料上,点开微信客户端,寻找宁可的微信,准备向她求助。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当前聊天里的头像都很陌生。
她往下拉了一下,才发现这不是她的微信。
是程让的。
她正准备点退出,不经意瞥见“于涵雨”三个字。
可能是出于反正都痛了就恶心到底让自己更绝望一点的心理,焦软点开了聊天框。
最后一条记录是语音。
显示:已在其他设备接听。
时间是昨天下午,她被绑架的时间。
真棒。
未婚妻被绑架向他求助的时候,他正在跟心爱的女人连麦。
她被猎豹手下掐着脖子试图强占的时候,他在跟于涵雨互诉衷肠。
真是爱得毁天灭地呢。
焦软收拾起不该有的悲伤,唇角扬了扬,像个变态似地强颜欢笑。
花了三个小时写完论文,退出微信客户端,焦软把电脑拿去还给程让。
她不想再躲。
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如果不能,那就是她怂,她活该被践踏尊严。只有敢于面对困难的人,才配做一代宗师的关门弟子!
*
程让等在书房。
他决定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她。她已经成年了,应该有知情权。而且于涵雨在猎豹那边彻底暴露,也不需要再保密。
她昨天哭那么凶,应该是在生气他没去商场帮她付钱。一会儿陪她去买就是了。
以她的性子,最多一晚,所有的恩怨情仇就都能消化,坦然面对。
她一向大大咧咧,仿佛世上无难事,遇到难事就撒娇叫他去解决。
过不了两个钟,她就会抱着他撒娇。
房门扣响,程让起身去开。走出几步,又顿住脚,坐回去:“进。”
程述鸿进书房,看到程让脸上的表情,笑道:“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
程让朝老爷子身后望了一眼,“没有。”
“我准备把我在青鹭所持的股份转给嘤嘤,你没意见吧?”
程让:“没。”
“那就好,回头也需要你签字,免得出岔子。”
“嗯。”
程述鸿离开之前,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你确实不喜欢嘤嘤?”
程让被问住了。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对他来说不重要,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资格去喜欢谁。
从他六岁起,父母就告诉他,他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后来父母遇难,爷爷带回来个小姑娘,指着她说:“以后她就是你妹妹。”
再往后,爷爷又说:“她是你将来的妻子,你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疼爱她。”
一辈子,太长了。
他不可能把一辈子的幸福牺牲在这小孩身上。他抗拒这门婚事,甚至迁怒她。
曾经他是那么反感这门婚事,这一次爷爷出人预料的爽快。解除婚约后,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
像是丢失了什么,又像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消失了。
程述鸿说:“只有你们兄妹齐心协力,程家武学才能延续传承。我希望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娶了谁、取得多么非凡的成就,都能把她当作亲人。这便是我唯一的心愿。”
“爷爷,我……”
“我明白,在这件事情上,爷爷独断专行伤害了你的自尊。逼着你娶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孩,这种事情,搁谁身上也不好受。既然你们两个都看开了,我也不强求。就这样吧。”
*
焦软买了傍晚的机票。
少女强则国强,她要好好学习报效祖国!玩什么宫心计争宠斗小三,无聊!
走之前,她回去拿了一部新手机,把叶归的手机还回去,又去了趟公安局还钱。顺便问了下案情进展。
女警官只透露,绑架她的那个小个子男人畏罪自杀,线索断了,等待走流程确认死者身份,很快就会公开案情。
那人说死就死了,焦软内心唏嘘。
*
转眼到了国庆假期。
焦软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只有被割裂的脚腕还留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她皮肤太白了,约莫两厘米的灰黑疤痕,看着格外醒目。
身上的伤疤好了,心里那道伤疤顽强,还没有结痂。
听林乖乖说,程让来过几次,就在宿舍楼下,但焦软没有下去见他。
他来看她,不过是做做样子,拿“我把你当妹妹”那一套来安抚她的情绪,做样子给爷爷看罢了。
假期焦软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叶落家。
待了三天,就又马不停蹄回学校。
在机场,焦软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她愣了愣,眯起眼仔细看,人不见了。
她自嘲地晃着链条包转身。
怎么可能是程让,他才不会偷偷来送她。不逮着她训一顿就不错了。
时间过得飞快。
短假还能去叶落家对付对付,寒假来临,焦软就有点担心了。
她联系任瀚,让他帮忙找一套短期出租的房源,最好是直接拎包就能入住的。
任瀚:“小师妹,你又离家出走啦?”
焦软:“那不是我家!”
“那不也写着你的名字吗?”任瀚是干这一行的,对郊区知名别墅区每一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程让跟焦软居住那套别墅写的是他们两的名字,“从自个儿家里跑路,可不就是离家出走。”
“……”
*
隔壁弘河大学的学生都已经陆续离校返乡。
程让透过玻璃车窗,看到排队出校门的学生,让司机调头。
他去了趟商场,买了几样焦软喜欢吃的菜回家。
省得她回来嘴馋,吃不上又跟他闹。
晚上。
程让烧好了三菜一汤,转头对着隔壁房间喊:“焦嘤嘤,拿碗吃……”他愣住。
小破孩还没回家。
他嗤笑,被奴役惯了,这段时间她没来闹他,竟然有点儿不习惯。
过几天就习惯了。
他回厨房,重新做了一碗葱油面。
小破孩不在,他就能自由自在吃他喜欢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葱油面如同嚼蜡,说不上是咸了还是淡了,总之十分的不合胃口。
他放下筷子,进洗手间刷牙,再用漱口水祛除口腔里的葱味。
小破孩喜欢凑上来抱他,闻到葱味就发脾气。
那脾气,除了他谁伺候得来?
听见洗手间轻微的冲水时,“焦嘤嘤,你……”程让揉了揉眉心骨。
最近这两个月,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
他怀疑他的病情恶化了。
现在不关灯也觉得彷徨空洞。
他把莲藕汤倒进碗里,准备放凉放进冰箱,等焦软回家了热给她喝。她最爱吃烤翅,今天这份火候正好,上色也不错。可惜了,放凉了不好吃。
程让有点生气,进书房,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破译失败。
她学精了,居然装了他研发的反黑软件。
他被自己写的代码拦截在外。
改发邮件:【焦嘤嘤,回来吃饭。】
半个小时过去。
这封邮件犹如石沉大海。
手机响了一声,他立刻接起。
“让哥,出来吃饭啊。”电话那头传出周希的声音。
程让眸色冷下去:“没空。”
“来啊,今儿冷袂过生日,三班几个玩得好的都来了,人民公仆陈廷放都抽空来了,你可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啊!”
“地址。”
周希把地址发给他,“等你啊!”
程让换了衣服,抬眼望向对门。小破孩不在,家里冷冷清清,他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才走到玄关处换鞋。
*
暑假的第二天。
焦软一觉睡到下午。
闭着眼睛起床,右拐,撞到了墙。她睁开眼,习惯性地冲对门喊:“程让,我想吃烤鸡翅。”
过了几秒,她才想起,她离家出走了。
赋迎亭苑这套房子通风透气,安保措施也好。任瀚不愧是做这一行的,选的房子很合她心意。就是住得一点都不习惯,放假在家还要自己叫外卖。
昨天吃外卖闹了一天肚子。
她拨打视频,给程述鸿简单汇报了新住处。
挂了视频,焦软等啊等,等啊等。
是她暗示得不够明显么?
爷爷为什么不给她打钱!
没有钱要怎么交房租……
焦软偷偷查了一下爷爷给的卡。存的定期,得三年后才能取出来用。
两分钟后。
爷爷发来消息:【房租钱跟零花钱记得管你哥要,别跟他客气。】
焦软:“……”
已经近两个月没跟程让联系,她都差点忘了把他拉黑还没放出来。
焦软把程让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放出来,思忖着怎么开口比较能彰显她的大度。
毕竟人家不喜欢她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
妹妹跟喜欢的女人比,妹妹算个啥玩意儿。不救他女人,难不成还来救她?真是想不通,她当初怎么就失态成那样。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疗伤大法。
她可真是一个大方的小仙女。
焦软在聊天框输入:【生活费。】点击发送。
程让过了几分钟才甩给她一个:【回家拿。】
焦软想了想。
算了,不要了。
聊天框弹出消息:【或者我给你送过去。】
焦软:【可以。】
程让:“地址发我,等忙完就过去。”他那边有点吵,应该是在外面。
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心里还是有股异样情绪。
可能是饿了,想念他的厨艺,并不是想念他这个人。
焦软发了地址。
*
包间里。
剩下几人都是一个大院儿里长大,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
周希开玩笑道:“还是冷袂面子大,我们程老板都肯赏脸来给你庆生!”
冷袂一脸的受宠若惊:“那可不是。不过,让哥那小未婚妻怎么没跟来?”
“对啊,软妹妹不是最粘你吗,怎么今晚没来。”
程让今晚兴致不高,就没说过几句话,一直在埋头喝闷酒。
陈廷放见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兄弟,你这么晚不回去,不怕小嫂子生气?”
程让脸色阴沉:“退婚了。”
包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她不是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吗?”陈廷放吓得人都精神了,“没要?”
其他人也全都吓傻眼了。
“是因为开咖啡馆那女的?不是让哥,你玩玩就算怎么还来真的了呢?软妹妹再不济也是跟咱一块儿长大的,那女的谁知道什么来路,说不准看你有钱!”
“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搞大软妹妹肚子不打算负责还退婚?”
“实话实说,软妹妹对你挺好的,一门心思喜欢你,都十几年了,我们全都看在眼里。你这不厚道啊。”
程让对焦软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说不喜欢又把她照顾得很好,平时也很宠她,总是让着她,但并非男女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也很同情程让这么有才华的人,居然被包办婚姻,整天被小姑娘缠着,连正经恋爱都没谈一回。
但焦软怀孕了,程让这种时候退婚,平时跟焦软唱反调的几人,也忍不住替她抱不平。
“睡都睡了,说不喜欢,也太虚伪了。”
“可不就是么,人软妹妹才十八岁,你也真下得去手。”
程让沉默,全程不发一语。
*
焦软一直等到十一点,等到哈欠连连。
闹肚子犯困,整个人都不好了,睡了一天还是疲惫。
她看了眼手机,感觉程让今晚不会来了。焦软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她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算了,明天去叶落那借点凑合几天。
正准备熄灯睡觉,门铃响了。
焦软踮起脚尖,透过猫眼看了看,打开门:“还以为你不来了。”
程让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他这段时间像是瘦了,五官轮廓更为清晰俊朗,美貌依旧。那双眼睛尤其好看,朦朦胧胧,缠缠绵绵,一看就是沐浴在爱情里的男人。
焦软收回目光,问:“支付宝还是微信。”
“都行。”程让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像是在重新审视她这个人。
注意到她没穿鞋,身上衣着也很单薄,他皱了皱眉,说:“去穿鞋。”
“没来得及买。”
“没钱买?”
明知故问。
程让逼近她。夜深人静,这种距离带着说不清的暧昧。
她往后退了一步。
程让扯了下唇角,突然没头没尾问:“不是说喜欢我?”
离得近了,焦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抬起头:“你喝酒了?”这男人喝醉也脸色如常,是看不出来的。
程让目光紧盯着她:“我先问的你。”
焦软答:“我喜欢对我唯命是从的舔狗,你太高冷。我不——”
腰间一紧,突然被男人扯进怀里。
她的额头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木着一张冷酷的脸,完全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愣神的瞬间。
程让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掐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四肢百骸过电一般,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直到脸颊皮肤传来濡湿感,才神智归体。脑子里像是在炸烟花,噼里啪啦,阻断了她的思考能力。
男人柔软的唇瓣轻贴着她脆弱的皮肤,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浇灭她的理智。
感觉脸颊那块皮肤灼烧得厉害,一直蔓延到脖颈,烧到心口。
思绪混乱了几秒。
焦软用力推开他:“你干嘛!”
“不是喜欢舔狗么?”程让似是嗤笑一声。暖光灯下,他眉目俊挺,冷眸轻狂:“舔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程小白喜提“舔狗”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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