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风高夜,正是劫狱的好时候。
已经是后半夜了,连鹤老板大宅里动静都消停了,章无毛与章少牙被闻月姑娘指使着干了一晚上活,终于歇了下来。
两人回到偏远的柴房里,相互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屋顶。
这柴房像是大宅旁突出的一角,因而即便地势不是很高,视线却很好,两个小的能毫无遮拦地一眼看到城主府的后院。
城主府的灯都熄了,想来府中的一众妖怪们也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今日又是满月,月光洒满了临东城,在月光的照耀下,城中原有些黢黑的角落都明亮了起来,分明可以看出,大街小巷都没有妖怪在走动。
在两只小妖眼中,静谧的临东城显然已经失去了白日的活力,显出了几分任人宰割。
章无毛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
一轮圆月高悬于她的头顶,照得她素来扁平无棱角的面孔也多了几分深邃。
“章少牙,是我们干大事的时候了。”
章少牙闻言,缓缓从屋顶站起,他身形本就高大,不说话时甚至显得有些深沉,此刻他站在齐腰高的师姐身旁,被衬托得更为雄壮。
“哈哈,什么狗屁临东城,现在都在猪奶奶我脚下。”
章无毛面对着空对一妖的大街放了狠话,狠狠拿手指向前方:“去吧呆子!”
章少牙退后一步,接着猛蹬屋顶,从大宅上一跃而下。
他在半空中砰的一声化为了原型,一阵浓烟散去,一只足足有两丈高的猛犸象凭空出现在临东城的大街上,当他落地时,鹤老板大宅中正在酣睡的男女妖怪全都被震落下床,处在震中、年久失修的柴房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章无毛跳上了师弟的头顶,抓紧了猛犸象仅有的几根毛。
“走!”
猛犸象喷了喷鼻息,垂下头,猛地迈开了脚步。
咚咚、咚咚、咚咚。
奔跑起来的猛犸象眼睛发红,携着鼓点一般沉重的脚步声,像来自地狱的使者,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妖镇。
站在章少牙头顶的章无毛,迎着风,肆意地狂笑道:“呆子!你可真有两把刷子,我已经等不及看到师父见到我们时惊喜的表情了!”
“哈哈哈哈。”
章飞是被一阵由远至近地沉重的咚咚声吵醒的。
她这些天因为忧心着外头的徒儿们,一直都睡得不好,一丁点的动静便能吵醒她。
何况这咚咚声离她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城主府而来一般。
牢房的一角,鹤老板也被惊醒了,他有些慌乱道:“什么动静,半夜谁敢在临东城闹这一出,是未曾见识过城主的手段吗,还是妖魔袭城了!”
可这咚咚声音听久了,章飞听出了几分耳熟,她捂着心口道:“闹出这动静的妖怪,城主会怎么对他们呢?”
鹤老板想了想:“会要赔很多钱。”
交谈之间,那声音更近了。
章飞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实在对不住了鹤老板,你行行好,能不能再多借我一些钱?”
“啊?”
鹤老板一愣,没想明白他们方才说的话题与跟他借钱有何关系。
章飞无力地靠着墙壁,奄奄一息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章飞话音还未落,吹弹可破的大牢便瞬间被庞大的身影冲破,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破碎的砖瓦灰尘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砸了狱中二人一头一脸。
章飞认命的抹了一把脸,听着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响起。
“啊哈哈哈,师父,没想到吧!我!你聪明强壮的二徒弟,带着师弟过来救你了!”
章无毛站在猛犸象的头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牢房内的场景,忽略了一旁满面尘土、呆若木鸡的鹤老板,朝着章飞伸出了手。
“走吧!”
章飞抽了抽嘴角,一把将章无毛从师弟头顶上拉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到墙上被他们撞开的那个大洞旁,指了指外面道:“你试试?”
满心兴奋的章无毛完全没有察觉到师父的异样,昂首挺胸道:“试试就试试。”
她伸出了一只脚,停在了半空中。
“耶?”
章无毛奇道:“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的笑容僵在面上,用力地踢了踢,而后使劲地冲着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拳打脚踢。
“见鬼了吧!为什么出不去啊!”
章无毛惊慌失措道。
章飞叹息道:“这儿有阵法,进得来出不去。”
“什么是阵法?!”
砰的一声,章少牙也变回了人形,上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空气。
下一刻,呆头象全然没了方才在大街上奔驰的昂扬姿态,眨巴着大眼睛,磕磕巴巴地小声道:“师师父,怎么办,我们都出不去了。”
章飞转头看向鹤老板,堆起笑来,讨好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这?”
鹤老板抹干净了脸,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好。
章飞揪着俩个徒儿的耳朵,拉着他们一齐朝着鹤老板行了个大礼,痛心疾首道:“鹤老板,不论几百年,我都一定会还上的。”
鹤老板呵呵一笑:“这个嘛,看看明天城主起床后怎么讲吧,就算是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打搅城主睡觉呀。”
是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竟然也没妖怪来看一眼,想来城主对狱中的阵法极有信心。
还得等到明天才能知道结果!
章飞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俩傻徒弟。
这一看,便觉得不过短短两天未见,这俩小的都有些憔悴,特别是章无毛,小野猪一向引以为傲的浑圆短粗的身材都有几分抽条了。
章飞心疼极了,满脑子都是孩子们在外面肯定吃苦了,自己没有做好师父的本分。
哪还有心思去责怪他们。
章飞忍不住伸手将两个徒儿都搂在了怀中。
章无毛嗷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章少牙紧随其后,流着泪,倚着章飞的肩膀,吭哧吭哧地将自个儿这些天究竟砍了多少柴一五一十地跟师父掰扯清楚。
师徒三人抱头痛哭。
鹤老板在一旁欲言又止,数次想要搭话,都以失败告终。
无奈地叹了口气,鹤老板透过被章少牙撞出来的大洞,看到整个临东城因他星星点点燃起的的灯火,又想到城主奇怪的脾气。
说不定也不会有那么糟。
第二日一早,长脖子妖怪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牢房门口,打开了牢门,将脖子伸了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牢里新多出来的两只妖怪。
鹤老板彬彬有礼地朝他问好:“左护法,今天可真早。”
左护法的脖子不住地晃动着,看着章无毛和她师弟,愉悦道:“昨晚也没怎么睡,早一点不也正常。”
见章无毛与章少牙瑟瑟发抖地躲在章飞身后,左护法挑了挑眉,不满道:“咦,昨日我还与我老弟讨论,说城主府这牢房许久没有胆大包天的妖怪自投罗网了,想来是两个厉害角色,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用脑袋敲了敲章少牙的头,问道:“你是主谋吗?你俩怎么回事?”
章少牙哪里能与主谋扯上关系,这呆子身子大,胆子小,被左护法一敲,险些被吓哭。
章飞赶忙想帮他回答。
“主谋是我我我我。”却被章无毛抢了个先。
章无毛从章飞身后站了出来,牙齿打战道:“都是我拉着他做的!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左护法的脑袋便移到了章无毛的头前,他盯着小野猪瞧了一会儿,发出了嚯嚯嚯地古怪笑声。
“你为何闯进这牢中呢?”
“我想来救我师父!”
“哦嚯嚯嚯,一只小妖,倒也有胆识。”
左护法语气轻松,章无毛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到他道:“那主谋便与我一起去见城主吧。”
“什什什么?!就我自己去吗?”章无毛大惊失色,想到这些天与师弟同进同出,全靠他迷人的体味才将自己的气息掩盖,若是一个妖去,被闻出什么来,可怎生是好!
小野猪立刻改口道:“我说错了,我不是主谋,我与师弟乃是共犯!同谋!”
左护法从善如流:“那你们俩便一块儿去。”
章无毛深吸一口气,安抚地捏了捏章飞手,顶着师父担忧的眼神,牵着章少牙一同随着左护法走了。
城主府实在是大,两只小东西跟在左护法身后,不知走了许久,方才到了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金碧辉煌的大屋,两个从山里来的小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站在门前怔忪地看着。
左护法身子仍在往前走,脖子带着脑袋转过来看向章无毛,催促道:“快些,城主的脾气可不好。”
章无毛赶忙加快了脚步,跟着左护法走进了那大屋中。
这间大屋外头看已经是十分的华丽了,然而走到里面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堂皇,两个小东西的眼睛上下左右偷瞄,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直到章无毛感觉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向了屋中一道长长的金灿灿的台阶——以及台阶上软榻中,懒洋洋趴卧着的一只美丽华贵全然不亚于这间屋子的白虎。
为着白虎,章无毛吃惊地张大了嘴。
软榻上的白虎睁开了眼,她拥有如翡翠般碧绿的眼眸。
如翡翠般华贵,也如翡翠般冰冷,这双眸子此刻转向了章无毛,让她瞬间感受到了千钧的压力。
白虎眨了眨眼,顷刻间,她变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随意地依靠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健壮小妖身上。
“就是这两个小妖怪吗?”
左护法点了点头。
城主有些无聊地叹息道:“本以为是有趣的妖怪呢。”
“他们是为了救狱中那女鹤妖才闯进来的。”左护法晃了晃脖子,“我看确实有些有趣。”
“哦?”城主支起了身子,看向章无毛道:“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
章无毛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圆溜溜的眼中倒映着城主那双冰冷的眼眸,看见城主慵懒地舒展了一会儿身子,低头问她道:“小妖怪,你觉得,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呢?”
小野猪直视着城主,毫不犹豫地答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