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章缺角没有出现在镜中,章飞在心中安慰自己,缺角刚刚去东海,许多事情要忙,一时太累了,想不来与师父联系也是有可能的。
章飞抱着镜子等到白日,复又等到天黑,又等到夜深。
这是第二夜了。
镜子的另一头仍旧没有小妖怪试图呼唤她。
章无毛与章少牙早早撑不住去睡了,只有章飞仍旧倔强的抱着镜子端坐在月亮之下,仿佛给镜子晒晒月光它又能热起来似的。
可是直到再一次天亮,镜子的另一头仍旧沉默着。
她的章缺角,好似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章飞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困兽一般团团在山谷中转圈。
身后传来了章无毛的带着厚重鼻音的声音:“师父,您昨夜又没睡吗?师兄昨夜也没有联系我们吗?”
章飞被吓了一跳,她转身勉强笑道:“无毛可从未这样勤勉过,不过刚刚天亮,便不睡了吗?”
她没有回答章无毛的问题。
章无毛有些惶恐起来,她黏了上来,依偎在章飞身旁,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道:“师父,我们去找师叔祖问问吧?还有上次那个狐狸精,他不是见过世面吗?他们也许知道些什么呢?我们去问问他们,师兄也许忙呢,他不会有事的。”
小野猪从未这样懂事过,章飞被奇异地安抚了下来,她伸手将章无毛热腾腾的身子抱在怀中,将脸抵在小姑娘的大脑门上。
“师兄没事,师父也没事,你不要担心。”
章无毛的建议也是章飞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自小长在这偏僻又贫瘠的十万大山中,这里没有什么天华地宝,是无人在意的穷山恶水,生活着一群没有见识,妖力低微的小妖怪。
小妖怪们若是变得强大了一些,都不会选择继续留在山中,渐渐的,山里变得更为闭塞。
颜龙开的小小酒馆,是得知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
关于章缺角的这件事,章飞也只能与师叔商议。
那日将颜龙酒馆闹得天翻地覆的几人又重新坐在了酒馆的桌前,这回连最为跳脱的章无毛都安安静静地做好听着大人们交谈。
颜龙与绒花在听得章缺角已经两天没有与章飞联系后,对视了一眼。
颜龙清了清嗓子,示意绒花先说。
绒花挠了挠头,试探道:“章飞,做龙王的三王子,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或许你那徒儿就是没空呢?”
章飞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的,缺角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与我们通话,就定会实现诺言,他不是那样的孩子。”
听闻此言,颜龙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他其实很想与自家这个傻侄女说一说,章缺角本就是条龙,又已经重回了龙宫之中,富贵迷人眼,他已经见过那样广阔的大海,又怎么还会眷恋这贫瘠可笑的十万大山呢?
说不定与章飞这百年相处的情谊,在龙宫中都要缄口不提,全当自己出身从来高贵,不曾被什么山里的小妖怪抚养过,叫过她一声师父。
但这话一说,自己与章飞的情谊恐怕也要断送在今日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哄劝道:“大侄女,你还是太挂心了,你只知道咱们在山中过得日子是什么样的,哪里知道龙宫是怎么过日子的呢?咱们这些小妖怪,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便是混过去了一天,外面的世界可不是这样的。”
旦己也插嘴道:“章缺角一贯与我不对付,可我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等他忙完,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并不把章缺角的安危放在心中,是了,想来章缺角已经去了龙宫,又是龙王三子,怎么会遇到危险呢?
章飞心里沉甸甸的,她始终记得捡到缺角时的他的模样,那样小的一只幼龙,竟被利器生生斩断了一只角,那个斩断他角的人,是谁,是龙宫中的人吗?
“绒花,东海在哪?应该怎么走才能到呢?”
章飞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三人,垂眼看向桦木做的桌面,双手捏成了拳。
绒花一愣:“你问这个干吗?”
颜龙脸色大变:“章飞!你想干吗?章缺角如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何曾缺了你这个师父的照拂?你从来未曾离开过十万大山,难不成还想一个人跑去东海找章缺角吗?”
酒馆中的众人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颜龙越想越气,伸手揪住章飞的耳朵拧了一圈。
自章飞大了,顾及大侄女的颜面,他可是再也未曾这般对她了,可今日章飞这番言论,把颜龙吓得心脏几乎从口中跳了出来。
若是她冲动之下真找去了东海,惹怒了龙族,有个三长两短,颜龙要如何与她九泉之下的师父交代!
他一时恼怒,口不择言,说了一句他兄弟还在世时曾对章飞说过的话。
“你师父说得对,你之所以飞不起来,就是因为心太沉了!”
此言一出,旦己脸色大变,赶紧上手将章飞救了下来,恼道:“颜老板!仔细!话可不能乱说!”
颜龙回过神来,懊恼地捂住了嘴,转头不敢再看章飞的脸。
章飞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刚刚的话便当我没有说过,是我多心了,或许今夜缺角就与我们通话了也说不定。”
说完,与三人道了声歉,就带着两个小徒弟离开了。
她走后,颜龙越想越不是滋味,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这嘴上没把门的。”
旦己跟着责怪道:“您活这么几百年了,说话也不仔细一点。”
“哎。”
待回到山谷中,章飞转身看向两个一声不吭跟在身后的小徒弟,柔声道:“这几日师父总是在为了师兄忧愁,倒是忽略你们两个了,可曾恼师父?”
一贯不爱开口的章少牙抢先道:“我也想师兄,我也忧愁。”
这呆子,竟然也会说些好听的来安慰自己了,章飞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说是问东海在哪儿,难道还真能把两个小的抛下吗?
章飞这会懒懒的,到底也没再想要去东海找章缺角的事情。
她和气地掏出了师徒几人上回没有喝完的酒,在山谷中摆上桌椅,给两个小东西都倒上了一杯。
小东西们还太小,有的好吃好喝的,今日发生的不愉快便马上被抛在了脑后,不一会儿三人便有说有笑地喝上酒,吃上灵果了。
喝着喝着,章飞只觉越来越热,还笑着冲章无毛道:“师父像是喝多了,觉得怀里热乎乎的。”
章无毛嘎嘎乐一会儿,突然收了笑道:“师父!镜子!”
是怀中的镜子!
章飞手忙脚乱地掏出了镜子,果然在那一头看见了章缺角的脸。
这一次,章缺角身后的场景不再美轮美奂,只是一间光秃秃的房子,他没有束发,任由长发披散下来,身上也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袍,映衬的他脸色更为苍白。
章飞一愣,颤声道:“缺角,这是怎么了?”
章缺角扯了扯嘴角:“没事,师父,近今日戎五带我修炼,操练的有些很了,连与你们通话的妖力都没有了,今日才缓过来一些,这两日定是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住。”
章飞的心都要碎了!
这都是三王子了,怎么还练得这么狠呢!
师叔不是说她的缺角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吗!
章飞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想来十分明显,章缺角被逗乐了,他哄道:“师父,我只是想好好修炼,好早日独当一面,回来找你们,您放心,我没……”
话还未说完,章缺角脸色一变,憋不住的在镜子前吐出了一口鲜血。
“缺角!”
“师兄!”
这边三个人顿时惊呼起来。
章缺角赶紧将嘴角一擦,不住说道:“没事,就是修炼时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戎五已经给我用药了,明日醒来我就好了。”
“你在家里哪里曾受过这样的罪!”
“师兄,你回来吧,咱们不去当王子了,我不要你生病!”
“师兄不要生病!”
章缺角神色黯然,又打起精神来哄劝了三人几句,便说自己现在已经妖力耗尽了,而且最近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了,下一回不知什么时候再联系,让师父不要惦记。
说完,逃也似的从镜中消失了。
见徒儿从镜中消失,章飞把镜子往章无毛怀中一塞,站起来在空地中团团转了几圈,趁着酒意,要两个小的在家莫要乱走,便匆匆朝外走去。
入夜了,绒花方才睡下,便听到门口有人喊他。
仔细一听,竟然是章飞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一骨碌地爬起来穿戴整齐去应门。
门一开,只见一个酒气冲天的章飞,一见他便含糊道:“绒花,东海究竟怎么走?你给我指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