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番外二

——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

“月亮对我说,他要朝我而来。”

陆苗刚怀上?宝宝不?久,江皓月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九岁那年的雨夜。在小轿车拐弯后,感?知到向自己照来的强光,他在水泥地?上?打了个滚,与?车轮擦身而过。

小车消失在拐角,厚厚的雨幕隐匿了关于它的所有行踪。

江皓月明明一点事也没有,可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自己似乎搞丢了一样东西。

然后他慢慢地?长大。

他的小学,父亲嗜赌成性,某次喝醉酒,扯起睡梦中的他去做亲子?鉴定。

小男孩抓着楼梯栏杆,哭得嗓子?嘶哑,邻里房门紧闭,没有人来帮他。

他的初中,成绩优异、性格孤僻,班上?同?学对他保持着距离。有个打篮球的男生?,他喜欢的女生?暗恋江皓月,因此她?拒绝了他的告白,男生?不?断找江皓月的茬。

某次,男生?趁他做值日,找了自己的兄弟一起来修理他。众人围殴下,江皓月忍无可忍,操起保温杯砸破了他的额头。

父亲被叫到学校,赔男生?一笔医药费,回家后把他狠狠抽了一顿。

小少年咬着牙,被打的时候愣是一声没吭。

高中,他爸的麻将馆倒闭,为了维持生?计去到外地?工作。

江皓月没有读书的心思,随便上?了所二流高中,偷偷开?始打工攒钱。

他在校门口见到的那个女生?。

因为打工,他没能在上?课铃响前进到学校,门口执勤的学生?拦住他登记班级和名字,同?样被拦住的还有一对小情侣。

头上?戴樱桃发卡的少年,和一个有着圆圆大眼睛的少女。

他们排在他前面,一边写名字一边吵嘴。

“写什么‘陆苗’啊?你是我的女朋友,应该写‘拽婆’才对。”

少年的头靠在少女的肩上?,嘴里嘟嘟囔囔地?。

“你话真多,”少女拿笔戳走他的脸:“你挡着我光了。”

少年故意逗她?:“你敢赶我啊?怎样,我就挡!”

她?把登记册往同?学手里一塞,撸起袖子?要收拾他,不?巧撞到身后的江皓月。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秒,她?道了声“抱歉”,接着继续去追那个少年。

少女的发丝在阳光下是好看的红棕,脸颊那个浅浅的笑窝泛着甜意。

却不?是对他笑的。

江皓月从梦中惊醒。

身侧,还不?显怀的老婆平躺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一下一下,平稳而有规律。

他找到她?搭在自己肚皮上?的手,缓慢地?与?她?十指紧扣。

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裤管,是空的。

他奇异地?踏实?了下来。

陆苗小猪似的睡得香甜,完全没被他的动?静打扰。

他听着她?的呼吸声,重新闭上?眼。

噩梦吓得心神不?宁,他睡不?着,过会儿又起来。

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江皓月从前不?属于那种会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人,可他坚持要给他们的小孩取名为“江爱苗”。

陆苗十分嫌弃这个名字:“孩子?爸,你自己听听,这俗得像是个知识分子?取出的名字吗?”

“像呀。”江皓月厚着脸皮说。

她?越嫌弃,他越爱叫。

江爱苗在春回大地?的时节呱呱坠地?,是个大胖小子?。

小婴儿紧闭着眼,攥紧肉乎乎的小拳头,喂过奶便乖乖地?睡了。

江皓月抱着他,守在陆苗身边,对着他们的儿子?“爱苗,爱苗”地?唤个不?停。

陆苗更觉得这名字不?妥啦。

“你清醒一点,我们生?的是儿子?啊,江爱苗听上?去太?女气了。”

思及新晋爸爸小江先生?真的很喜欢这名字,她?建议:“不?然叫江艾邈吧,含蓄一点。”

“不?好,”他眉眼一派柔软之色,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们家要不?含蓄地?,爱苗。”

陆苗被他一声声地?喊得不?好意思。

可不?得不?好意思吗,假借儿子?之名,声声都?是他对她?的告白。

陆苗早就发现了,其实?呢,小江是个特别肉麻的人。

别看他闷着不?爱说话,实?际上?他暗地?里不?知道多了多少爱她?。

结婚后,江皓月之前单身时的住所便搁置了。

他的东西早已搬到他们共同?的家,留在旧所的全是废弃之物。陆苗寻思着帮他收拾收拾,如果有合适的人,可以把房子?租出去,每个月收点租金。

她?在杂物间的废纸堆底部发现一封提前写好的遗书。

陆苗静静地?看完。

那时江皓月认为,今生?他与?她?再无可能。

写遗书并非轻生?,他写了备着,以防意外发生?,他料理好自己的身后事,不?给别人添麻烦。

那封遗书对于如今的他已是一张没有带走的废纸,可陆苗仍是难受了。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他们家,翻找起他们的书房。

如果被她?又找到了遗书,在他们家,她?一定不?会放过江皓月的。

所幸,陆苗没有找到。

翻箱倒柜倒是被她?翻出两样东西,它们被江皓月小心翼翼地?藏在书柜最上?面,拿铁盒装好。

一样是白色信封,上?面写着一串熟悉的数字:3344520。

打开?是信,里头装着不?新不?旧的两百块钱。

另一样,是泛黄了的他俩的大头贴本子?,正是她?当初留在X市芒果冰店的那一本。

陆苗盯着两样东西,一头的雾水。

先说第一样,放得这么严实?的两百块钱——说是私房钱,也未免太?少,那么是什么呀?

看样子?,它们肯定是跟她?有关,关于江皓月的事她?都?记得可清楚了,但是他们的回忆里貌似没有什么重要的两百块。

第二样东西出现得更诡异了,这本大头贴是她?亲手留在那家店里的,江皓月怎么可能拿得到它?

陆苗的一番思考没有结论,索性等小江下班回家直接问了他。

江皓月微笑看着他的破铁盒,眼中充满怀念。

他说:“那是有意义?的两百块。”

“唔……”她?托着下巴,状若深思:“小江,你这么便宜吗?凭你的姿色我一夜至少要给你四位数吧。”

江皓月被她?扑哧逗笑。

而后,他跟她?讲了,她?大学退学后,他去找她?的那段故事。

他的寻找、他的遥遥相望、他的守护;他重拾起信念,他抢回的两百元,他开?刀住院;他去过她?去的地?方?,他和她?看了同?一片海,和她?去了同?一家店吃不?好吃的冰……他甚至看到了她?写给他的纸条。

陆苗丢掉他们一起的回忆,他将它们捡回来,视若珍宝地?藏好。

那段,陆苗以为她?的月亮遥不?可及的岁月,他就在她?身旁,一回首就能找到的地?方?。

她?听完,想笑话他傻。

本来是想笑的,脸一皱,还是没忍住哭了。

最后在她?泣不?成声中骂他:“你、你你整个人就是个跟踪狂!”

江皓月点点头,竟然承认了。

她?拿拳头捶他脑袋,他也不?知道躲。

陆苗哪里舍得真的打他,这个人别的方?面可聪明啦,唯独碰到她?的事,他蠢得还不?如她?。

她?也蠢,她?知道。

她?竟然没有发现呀……他一直爱着她?,爱成了这样。

在孩子?妈妈的强烈反对下,江爱苗只作为儿子?的小名,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喊,户口本上?登记的大名叫江澄怀。

大概是受母亲的基因影响,江澄怀长到八岁,已是小学里令老师头疼不?已的顶级熊孩子?。

最近一次被请家长,原因是:他不?仅自己不?好好学习,还总爱抓同?桌小女孩的小辫子?,闹得人家也不?能学习。

陆苗气呼呼地?从学校拎江澄怀回家,她?揪着儿子?耳朵,身后的江皓月提儿子?的小书包。

“你真是出息,小小年纪又被老师请家长。”她?决心回去收拾他一顿。

“妈妈,外婆说你以前也被请过家长,”江澄怀哎哎叫唤,机灵的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转:“大家都?说我像你呀!”

这孩子?,整一个混世小魔王。

遗传到他妈儿时的调皮,又遗传到他爸儿时的聪慧,说出的话能噎死人。

“……”陆苗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一个八岁小孩。

于是更生?气了。

江皓月见妻子?气成河豚样,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连忙上?去劝。

“你别气,喝杯茶去,我来教育他。”

“是呀,妈妈,让爸爸教育我吧。”江澄怀怕挨揍,弱弱地?搭腔。

陆苗见父子?俩“同?仇敌忾”,正要出声阻止,江皓月宽厚的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力道轻柔适当,他来回几下,愣是将她?的火气拍走了□□分。

江皓月轻车熟路地?给陆苗顺毛,果然很快就奏效。

“好吧。”她?撒手不?管俩父子?,去外间给自己沏茶喝了。

随着利落的关门声,江澄怀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不?过,小孩可没有放松警惕。

爸爸和妈妈,对他来说是不?同?层面的威压,妈妈是行为上?,爸爸是心理上?。

江澄怀其实?在心底最深处更怕爸爸。爸爸从来不?发火,但他即便是一脸慈祥地?跟他讲道理,他也会感?觉后背毛毛的。

“江爱苗,”江皓月平静地?问他:“说吧,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要捉弄同?桌。”

爸爸很聪明,江澄怀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是瞒不?住爸爸的,于是坦诚。

“她?下课跟别人玩,上?课也不?爱理我,我抓她?辫子?她?才会注意我。”

“嗯,跟我猜得差不?多,”他仿佛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在引导他:“但你的这个吸引她?注意力的方?式一点也不?酷,你知道怎样能更好地?吸引她?吗?”

江澄怀竖起耳朵,明显对他爸爸说的话很感?兴趣。

江爸爸笃定地?指了路:“想吸引她?,就要好好学习。”

小孩撇撇嘴,不?信他爸爸说的话。

他没搭理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和你妈妈,也是小时候就认识。你妈妈漂亮吧?”

江澄怀点头。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追到漂亮的妈妈的?”

江皓月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学习好,学习好就可以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你学习好了,在成绩上?打压你的同?桌,她?会注意到你;当你成为班上?,乃至整个年段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就算她?讨厌你,但是为了学习,她?不?会的题目要来问你,到时候你就是她?离不?开?的同?桌了。”

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混世小魔王双眼发光,顿时有了干劲。

“爸爸,我要好好学习!”

江皓月朝他微笑。

外间的陆苗悠哉地?喝茶,她?想着江皓月教孩子?肯定是比她?教得好,没太?操心。

她?全然不?知,自己的丈夫正在把孩子?往一条奇怪的道上?教。

八岁的江澄怀秉着“好好学习就能欺负喜欢的女孩子?”的邪恶初衷,杀气腾腾地?踏上?了与?他爸爸相同?的学霸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这就是全部的番外了。

完结以来,这两个番外让我挨了许多的骂。

一些小读者感到不满,不满的理由是:作者为了卖书故意把结局放在出版书里。

我曾经发过微博解释此事,我贴出我手写的大纲,告诉大家故事的结局本来就停在这里。它也并不是一个开放结局……当你望着遥不可及的月,想起自己心中的人,他在成长中始终伴你身侧,他的心思却始终难以捉摸。你问: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全文的描述,以及结局的落点,都在指向那唯一的答案。

从作者的角度,我设计它是一个he,并且从大纲开始就在设计这个结局,也在这个结局把想要呈现的都呈现了。没有写出他们互表心意的情节,是觉得那样的留白更加符合文章的气质,因为陆苗与江皓月的心意相通已经是那么的水到渠成。我想一些读者不满意它,是想要再继续看他们如何在一起,一起甜蜜地恋爱,一起快乐地生活。但我私心觉得,那部分已经偏离这一个关于成长、暗恋,追逐心中月光的故事了。

所以,不论是网络还是出版,《月亮》的结局是唯一的。番外,顾名思义是故事之外的故事,我认为它的作用是独立于故事的存在,给意犹未尽还想要听更多的读者的小小彩蛋。

今天,把这两则番外放出来,再写下这段话,番番是思考了很久的。微博的解释之后,我不太愿意再在文下或文中的作话去做进一步解释了。在故事之外跟读者就故事本身要表达的东西对话,我感到这会破坏你们阅读的体验。创作者写下故事,读者阅读到的,体会到的,是属于你们个人的。在故事完结后的两年后,最终进行这个对话,是我想通:如果如今的你仍旧意难平,我是愿意的,向需要解释的你解释。

谢谢你读到这里。

六一快乐,可爱的你~

很开心讲故事给你听,欢迎你来我的下一个故事玩。

/番番2021.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