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林文芳给陆苗报了个寄宿的补习学校。
她每天下课后,直接去补习机构,周六周日林文芳会把她接回来。
陆苗这才了解,她妈妈那时在大巴车上对她说的“妈妈努力赚钱,给你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学习条件”是何用意。为了让她去补习,提高成绩,林文芳多打了一份工。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妈已经把补习的费用交好了,送她过去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空间。
陆苗一点儿也不想去补习学校,她觉得?像之前?那样,被江皓月辅导是最好的。她的成绩上去了,而且,她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你好意思,我都替你不好意思,”林文芳振振有词地数落起陆苗的不懂事:“小?江高三了,人家?要冲刺高考,没?空帮你补习。你别去烦他,就是帮他最大的忙。再说了,补习学校怎么了?你身边哪个同学没?有补习。”
陆苗整张脸皱了起来:“那个补习学校简直是漫天要价。你要额外打工,太累了,我不乐意。”
“人家?的价格很合理啊,你那些请家?教?的同学,他们的费用更贵。你真心疼我打工辛苦,用成绩报答我。”
说来说去,林文芳就是不甘心女儿落在别人后边。
陆苗只能接受,沦为一只做题机器人。
她每天在学校上完课,到补习机构继续上课,卷子是永远做不完的。所?有不懂的题目,她有充足的机会能够请教?老?师。
一周被关在学习地狱里?,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周末的到来。
江皓月没?有补课,却也比陆苗忙得?多。
高三的学生在高考倒计时中?焦头烂额,江皓月的成绩一直稳稳地占据着年纪第一。不仅如此,他被学校推荐去参加比赛,获奖后,拒绝了一个名校的保送名额。
同学们心知江皓月厉害,但那样的机会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搁他那儿,他竟然看不上眼,大家?忍不住眼红。
“江皓月真狂,他这么确信自己高考能考好?万一失利,想到这时拒绝掉的保送机会,他肯定嗷嗷大哭。”
“保送的学校虽然是名校,但专业的选择有限制吧?他可?能有自己的目标,想自己选择。”
“羡慕啊,残疾人的意志力就是比普通人的强呢。”
江皓月没?管别人说什么,扎扎实实走他规划要走的路。
他将陆永飞借他家?的钱写?在账本上,一笔一笔,巨细无遗。
催债的人找不到江义,又来了他家?好几次。江皓月摸透了他们来的规律,尽量地避开,不让他们撞见自己。
楼里?的人对江家?的情?况心知肚明,有可?疑的人来问他们,他们一律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们父子,可?能是搬走了”。
即便如此,情?况仍在持续地恶化,
近几周,有人在市一中?的校门?口,高三的晚自习结束后,他们四处找出来的学生打听有没?有见过江皓月,高三一班的人什么时候出来。
在江皓月附近的人际关系中?,仅有陆苗是始终被蒙在鼓里?的。
主要是,告诉了她,没?有任何用处。她帮不上忙,顶多成天坐立不安地替他瞎担心。
有一次,差点被陆苗撞上那群放高利贷的人。
她听说他在大赛获奖的事。在补习学校做完作业,陆苗看了看时间,江皓月晚自习该下课了,于是她跟老?师请好假,溜回去找江皓月庆祝。
在市一中?的大门?口等候许久,学生都走光了。陆苗以为天色太晚,她错过了江皓月,刚准备回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转头,她见那人对她眨了眨眼。
其?实一周,他们是能见几回的,可?还是觉得?……如隔三秋。
走回家?的路上,陆苗和江皓月有说不完的话。拐角后,能看见他们家?那栋楼,他忽然停下脚步。
“我们去吃麻辣烫吧。”他对陆苗说。
陆苗没?多想,轻而易举地被他拐去了。
麻辣的热汤下肚,她长长地“啊——”了一声,舔了舔有滋味的唇。
情?不自禁伸手?拍了拍江皓月的脑袋,陆苗困惑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看向他,眸中?带笑。
陆苗却忽感怅然。
他得?奖的事、得?到名校保送名额的事,令她再一次想起初中?的时候。
她隔了遥远的人群,注视着江皓月的国旗下讲话。
这人坐得?离她这么近,可?某些时刻,她觉得?他离自己很远。纵使?陆苗努力解出一道道方程、死命背下书中?课文,也无法跨越那道鸿沟。
“你好聪明啊,我从小?见过的人里?,你是最聪明的。”
陆苗托着腮,指尖勾着江皓月手?腕上,她送的平安绳。
“你会去最好的大学吧,读最好的专业……你总是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要的是什么。”
说着说着,小?姑娘双眉紧蹙,表情?微微地困苦。
江皓月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头,将她烦恼的皱褶缓缓地抚平。
“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擅长的,只有读书而已。”
有件事,陆苗默默地介意着,但她没?有拿出来跟他说过。因为跟江皓月的前?程比起来,这事真的太小?家?子气了,所?以她介意归介意,根本不可?能去干预些什么。
“最好的大学……”
咽了咽口水,她还是没?忍住,把忧虑对他讲了。
“那高考后,你就会去外地呢。”
江皓月没?回话。
良久后,他朝她摊开手?掌,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手?中?。
“是呀,没?几个月,我们就要分开了。”
他的确认,让陆苗心中?变得?空落落的,像是破了口,漏了风,她觉得?好冷。
——只有她感觉难受吗?
——江皓月有没?有过,担心和自己分开的时刻?
她想了又想,最终没?问出口。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两个人的手?都是冰的。
可?他紧紧地,将她握着。
“江皓月,你有梦想吗?”
她鼻头红红的。
清澈的眼中?装满一汪的水,水面有琉璃般的美丽而易碎的色泽。
江皓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喉咙哽着许多话,又怕说多,反而把她说哭了。
他冲她摇了摇头。
“你没?有梦想吗?我还以为你有……”
陆苗咬着唇,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
“那我好像好过一点了。因为,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我的梦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擅长的事是什么。”
她剥下往日耀武耀威的壳,声音哑哑的。
“我想变得?跟你一样厉害,也站在领奖台上给你看看。好生气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是站在领奖台下的那一个。”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有想说的,他静静听着她说。
“不过,如果梦想等于想做的事……想做的事,我倒是有。”
江皓月似有所?感。
他不敢抬头,他牵着她的手?,等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自己的心中?落定。
胸口钝钝地发痛。
陆苗说:“我想跟你去同一个地方。”
“你去那里?念书,我也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