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陆苗频繁地做一个噩梦。
梦的开头总在御花园里。
小燕子和紫薇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她循着翩翩飞舞的蝴蝶望向高处。
各色蝴蝶拼成的阶梯通往五层的天台,天台尽头站着江皓月。
陡然,他张开双臂,往前一倾,肩胛处宛如破出花朵。
细看之下,她看见一对血染过的羽翼……他拥有了翅膀。
江皓月飞起来了。
“他不能走!”脑中被这个强烈的念头占据,陆苗朝江皓月飞行的方向跑,想将他扯回来。
她跑呀跑,眼见着他飞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小。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陆苗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这儿七拐八弯,有绿树成荫,有花团锦簇。
直到她撞见小燕子和紫薇,她才想起自己在御花园。
“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陆苗跟着她们后面跑,她们喊,她也喊:“皇阿玛,还有江皓月,江皓月也飞走了。”
……
显而易见,在陆苗心中埋下阴影的元凶,正是江皓月。
大约是由于他始终没有跟她解释过,他那天在天台做什么。
江义从看守所出来后,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江皓月放学回家了,他就叫人帮忙看会儿店,晚饭都是在家里吃的。
比起做一个称职的爸爸,江义对江皓月的关注,更倾向于他需要一种精神寄托。
陈露来看过江皓月。
毋庸置疑,她对江义是毫无牵挂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她还关心着。
那么,江义想:只要江皓月在,陈露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当他抱着念想,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活,她却狠心得连他这点希冀都掐断了。
不过几个星期,江义意外得知了陈露再婚的消息。
那晚,他又出去喝了酒。
江皓月看到他爸爸没回来,自己吃好饭,写完作业,按时睡下了。
江义喝到凌晨,回来时已经醉得意识模糊,拿着酒瓶子在楼道里又哭又笑的,嘴里叨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酒瓶子摔到水泥地,发出钝钝的“吭”声。
陆苗最近睡得浅,被这声弄得一激灵,从梦里醒了。
江义摇摇晃晃进到家中。江皓月提前给他留好门,就是不希望半夜被他吵醒,可是江义怎么会如他的愿呢……
“没良心的!没良心的!”
他扯着小孩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抓起来,一路往外边拖。
睡着的江皓月感到一阵剧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摔下了床。睡觉时他不会戴假肢,即便是戴了,也于事无补,成年人与小孩的力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腿疼得厉害,江皓月发出绝望的喊声,伸手想要去抓自己的拐杖。
没有它,他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的能力。江义拽着他残疾的身体,就像拽着一个破布袋子,他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拖出了家门。
凌晨时分,所有人家正是好梦。
察觉到隔壁出事,陆苗冲进父母的房间,“啪”地按亮大灯,跳上床把父母摇醒:“快醒醒!快点啊!!江皓月被他爸打了!!”
陆永飞赶来时,江皓月已经被拖到楼道,他半个身子耷拉在地上,江义扯着他下了一层楼。
这画面太恐怖了,先跑来的陆苗在旁边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
“你他妈喝得太醉了!松手!!”
陆永飞上前,狠狠地推了一把江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你儿子啊!”
陆苗不知道喝醉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江义是疯了。
他的眼睛充斥着一种怪异的血红,瞪大的眼球子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脸也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衣服上全是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酒精味。
“我要带他……去医院……DNA检测……”咬字模糊不清,他疯癫地低语。
江义不曾放松拽着江皓月的力道。
陆永飞推他,他照拽不误。
拉扯间,小孩又被扯下了一层。他的下肢始终在地上摩擦,唯一能够活动的那条腿脱力地垂着,失去知觉般,动也不动。
“他妈的别拽了!给我醒醒!!”陆永飞索性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江义的半张脸被打肿。怒气的驱使下,他终于松开小孩,跟惹他的那人在楼道中扭打了起来。
“操!我管我儿子,你插什么手?”
陆永飞一拳拳揍向他的肚子,半点不手软。
“这孩子的命有我的一份,自从医院把他救起,我心里就把他当我半个儿子了。你他妈喝了酒爱去哪去哪,江皓月我要带走。”
搞出这么大动静,邻居大多也醒了,男的上前拉架,女的帮忙林文芳那边把小孩先抱到屋子里,二层闹哄哄地挤作一团。
陆苗攥着拳头,不停地发抖。
她寸步不离地呆在江皓月身边,她满心的恐惧与不安,期盼他跟她说点什么。
可他没有。
江皓月在闹声中半阖着眼,一如往常,一言不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