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漫无目的地在一楼闲逛。
她略略瞥过二楼的装潢,那专门为贵客打造的地盘自不必说,哪怕只露出了一点点,也看得出别有一番精巧大气。
而这一楼,虽说是卖予寻常人家,可布局划分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显然也是用心修缮的。
更可贵的是,这两层楼之间虽说档次不同,但一眼望去,各有千秋的同时竟也称得上浑然一体。
她不由赞叹道:“也不知这家的营造师傅姓甚名谁,这等功力,可以堪称大家了。”
先前迎她进来的伙计已经回到门口去了,沈娇又推辞了另几位有意为她讲解推荐的帮工,于是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她自己的婢女嬷嬷。
这原本是涂个清净,现下有了这样的问题,却也没人能回答她了。
龚嬷嬷在她耳边轻声接话道:“夫人要是想知道,不如现在就差几个丫头去问一问?伙计们若是不晓得,那就等回府了,再请郎君帮忙查一查?”
“哪里就要到麻烦夫君的程度了?”沈娇哭笑不得,“我只是略有些感慨而已。都说高手在民间,如今我是见识到了。虽然确实好奇这是何许能人,但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毕竟我又没甚店铺园子要修的,查那么清楚做什么。”
她的陪嫁里虽说有不少商铺田庄,可日常都有专人打理,她只负责定时看一遍账本,旁的什么都不管,只等着定时收钱就好。
这等人才若是落在她手里,那就是白白荒废了。
沈娇也没想把人带到晋王府。
云州的王府自不必说,她和夫君年底就要走了,根本住不了多久,以她夫君的打算,日后恐怕也是回不来了,自然用不上费心费力重新修缮;而京城的王府建成也不过几年,也不到需要大修的时候。
如此一来,不论怎么看,这位师傅都可以说是毫无用武之地。她总不能给人画大饼,告诉人家说:你啥也别干了,专心等个几年,我让你修皇宫。
她还没那么蠢。
按下了龚嬷嬷替她刨根究底的心思,沈娇往店铺深处走了一段。
方才她似乎看见一件海青的圆领袍,熨烫整齐的棉料,款式是中规中矩了些,但袖口白绿跳色的菱格纹刺绣倒是颇有几分野趣。
若是她没有记错,夫君日常里是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的。他那些衣衫,除却白、黑、以及几种比较深沉的蓝色,就几乎没有其他的了。
虽说他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撑的起来,但沈娇就是想看他换一种风格。
不过,这样的普通棉布衣衫恐怕上不得夫君的身。但办法总是有的,比如她可以让绣娘照着样子用好一点的料子再做一件。
沉稳的神君虽然威仪俊朗,但是若再有几分轻快的少年锐气,也许就是另一种风味了。
沈娇好不容易找到了想要的那件衣裳,刚刚准备开口让嬷嬷替她取下,却没想到也有人和她看中了同一款。
眼看那人就要触到那件海青的圆领袍,沈娇情急之下,只好脱口而出:“请慢。”
那人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这是一位穿着朴素却也体面的妇人。她看上去约莫桃李之年,眉目温和,体态微丰,虽然梳了高髻,却只简单插了两只木簪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精细款式。
沈娇也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哪怕只比她早上那么一点点,那也是对方先看中了。但这款式的衣裳似乎只有这一件,不论如何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于是她面带歉意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小妹我实在喜欢这件衣裳,不知这位姐姐是否愿意割爱?”
那妇人收回手,微不可查地扫了她身后的仆从一眼,才满是笑意地看着沈娇:“这是件男子衣衫,妹妹也是来给自家郎君选的?”
沈娇面色微赧,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和陌生人商量着讨东西,难免有些羞怯:“是这样的没错。”
“我观妹妹穿着打扮不似一般人家,仆人们也规矩少言,想来是大家出生,嫁的也是门当户对的男儿。”夫人似是很为她着想,“这些衣裳一般人家穿得,妹妹这样的人家,恐怕看不上这样的料子。我是听说过的,有些金贵的郎君穿不得粗布麻衣,会浑身长疹子的。妹妹既然是要买给自家郎君,不如上二楼去吧,听说那一层的衣裳更好。”
她说罢微抿了嘴唇,似是准备继续酝酿些什么,就听沈娇说:“其实料子倒是不打紧,我只是觉得这颜色款式都好,和我家郎君配得很,心里实在喜欢……”
“不如这样。”那妇人说,“这件衣裳我也喜欢,妹妹既然只是想要个颜色款式,不如我先买下。旁边就是李记,他家除了布料,也定做衣裳。我把衣裳送去,妹妹出钱选料子,照着裁剪一遍就是了。等李记做好了,我俩一同来取,如何?”
“这……”
沈娇有几分犹豫。她确实准备让绣娘照版重裁,可预备选的是晋王府里的布料。她虽说对李记有几分兴趣,但万一里面的料子她看不上,那……
而且,手工裁剪,就是再心灵手巧的绣娘也要花些功夫,但凡稍微讲些质量,加班加点也要几天时间。她此前只听说这李记卖布料,可没说他家也提供剪裁服务啊。
“妹妹不必担心。”那妇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李记卖了这么多年的布料,口碑一直很好,裁剪的进项也算是近些日子才开设的,我也去试过,做得不差。”
她又补充一句,将沈娇的推辞彻底堵死:“妹妹家中不缺钱财,李记的价格也不算贵,妹妹到时若是不满意,等拿回了府中再叫下人用更好的料子重裁一件便是了。”
沈娇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何况看了这一段时间,她眼下也就只挑中了这一件而已,与其和对方撕扯得难看,倒不如各退一步。
“这样也好。”沈娇颔首。
那妇人拿着衣裳去结了帐,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娇总觉得那记账的掌柜有意无意的在她和那妇人的脸上瞥了一眼。
沈娇不由皱了皱眉。
难道她刚刚和那位姐姐的谈话被掌柜的听到了?店家觉得不爽快?
前方那妇人却面不改色,只伸出食指敲了桌子,催促道:“店家莫要磨蹭了,几文几两不是清楚得很吗?”
两位嬷嬷也思有所觉,劝她:“夫人,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何必这么麻烦呢。您自己也能画一份图纸来做啊。”
沈娇也知道这点,但是她不太信任自己的记性。
只不过看了几眼,中途间隔那么长的时间,等回去再把款式纹样颜色都原原本本地默出来,她担心自己的小脑袋瓜会出岔子。
不如带个样板回去——虽然可以说是样板的样板了,那也比她的脑袋靠谱。
那妇人结好了帐,两人就出了崔记的门,往隔壁的李记去。途中那妇人问她:“我姓何,还不知道妹妹如何称呼呢。”
沈娇留了个心眼,回答她:“我姓苏。”
何氏就称呼她:“苏妹妹。”
李记和崔记挨得实在太近了。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就到了李记门口。
李记和崔记的装潢风格极其相似,看得出来是出于同一位营造师傅之手。
不过,虽说布置相似,但是店家伙计的行事风格倒是完全不同了。崔记的伙计眼尖又热情,李记的伙计倒不是说懒散,只是相较起来反应相当的平淡。
门口没有哪怕一个迎来送往的仆从,只有个掌柜的胡乱裹着一截头巾坐在柜台后核账本,如果不是何氏主动说话,他恐怕根本不知道有客人进门了。
“啊——原来是——”那掌柜把账本上又添了一笔,才抬起脑袋。他看见何氏刚准备说话,就被打断了。
“掌柜的应该还记得我?上次在你家做过衣裳的。”
“上……”掌柜张张嘴,似乎想起来什么,又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哦,对,我记得。”
他懒散地掀起眼皮子,露出微浅的瞳色:“那你这次,还是做衣服?”
“差不多,主要是给你介绍客人来了。”何氏把沈娇介绍给他,“这是苏夫人,想在你这儿做衣裳。有样板,我也带来了,你让人照着裁剪就是了。”
“这样。我知道了。”那掌柜站起身来,沈娇这才发现他是个高个子,只是人很瘦,似乎只有一把骨头,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都比他康健,“苏夫人,还请随我往后面来,选一选您想要的料子。”
沈娇犹豫了一下。
听说李记口碑很好,是云州的老字号了,绣娘和她提起的时候,也没说有什么质量问题,那应该还是稳妥的。
只是这掌柜的这幅做派,着实让她这个第一次登门的客人颇感担忧。
这实在不像是靠谱的样子。
但沈娇转念一想,她身为晋王妃,全云州除了自己夫君,也没人能压她一头,真被坑了,肯定能把场子找回来。
而且,她今天听夫君的话,可是带了许多人呢。
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想着,她也就带着仆从们,跟着掌柜和何氏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