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螃蟹

最终还是卫鹤景主动打破了僵局。

他上前将无措的沈娇从马背上抱下来,轻轻揭过了这件事:“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沈娇红着脸连连点头:“嗯。”

卫鹤景把顾伯安介绍给她:“这是小师叔,之前的玉佩就是他送的。”

沈娇乖乖地向他行礼:“小师叔安。方才沈娇不是故意失礼,还请您不要怪罪。您所赠的玉佩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顾伯安摇着扇子笑:“无妨,无妨。”

一行人顺着瀑布落地汇聚成的溪流往下走,一直到达一片河谷。

卫鹤景把马拴在了旁边一棵粗壮的树木上,准备一个人去林子里抓些野鸡野兔。

沈娇本想跟着去,却被他拦住了:“你就待在这里。无聊的话,找小师叔和你说话。”

沈娇只好和顾伯安待在一起。

沈娇在溪边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坐下。想着不能怠慢了客人,但一时半会儿手里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只好没话找话。

大抵世间攀谈的流程也都大同小异,首先要问起籍贯姓名,掰扯一番是否婚配、有几个孩子、家中父母状况如何。双方各自恭维陪笑,再闲扯几句八卦,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第一步应当是可以舍去了,沈娇知道他是谁。

世人皆知晋王卫鹤景师从江南顾氏,能让他正儿八经地称一句“小师叔”的,只有顾氏现任家主顾伯安。

“我久闻小师叔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姿卓然。”

这话倒不是什么违心的恭维,反而字字是沈娇真心实意。

顾家是江南大族,历代家主掌管江南书院,真正的桃李满天下。顾家上代家主顾伯思执意要把位置传给自己刚刚及冠没两年的弟弟,不是没有遇到过阻挠的。

顾伯安掌家主位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在质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能否堪当大任。

顾伯安的应对方式很张扬。

打擂台。

他就坐在江南书院的高台上,谁质疑他,就尽管上台来辩论。经文典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质疑什么就比什么,谁赢了他,江南书院拱手相让。

这场声势浩大的文人擂台持续了整整三个月,顾伯安无一败绩,一战成名,自此稳坐江南书院,再也无人质疑他的学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沈娇那时还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可以说,顾伯安的事迹是她从小听到大的。

等到再长大一些,荣国公给她开蒙,习字时最开始临的,就是顾伯安的《华清贴》。这帖字字体端正,同时圆润又不失锋芒,颇得沈娇喜欢。

后来西席授课,也常让沈娇学习顾伯安所做的诗文。时间久了,沈娇也对这个少年成名的大家产生了兴趣,这直接影响了她对男子外貌的喜好类型。

浓艳的、清俊的、阳刚的……

这些类型都好看,也确实得她喜欢,但是沈娇最爱的还是风流名士款——要潇洒、要飘逸、要有才气,要高冠博带、肆意风流。

现在,自小崇拜的人就站在面前,在最初的尴尬褪去之后,沈娇其实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表现出一副平淡恭敬的神情。

冲上去直接要画轴诗卷带回家珍藏?

她倒是想,但却是万万不能的。

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才行。

对了,他送的玉佩得天天带着,说不定能让她在诗文上一向不开窍的脑袋灵光一点。

顾伯安不知她内心所想,倒是对她的称赞有些受宠若惊:“我久不来京城,此前也不曾踏入过云州地界,师侄媳妇居然这番称赞我,难道是鹤景与你提起过?”

沈娇嫁给卫鹤景这么些日子,听旁人称呼他最多的是“王爷”、“殿下”,这般亲近地叫他名字,倒是从未遇见过,是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夫君倒是没说过,只是您的当年的事迹仍在京中流传,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顾伯安大概能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事,他展开扇子,一副谦逊的嘴脸:“诶呀,都是年少时候的轻狂事罢了。”

他看着眼前乖巧漂亮的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这么多年,他一直有意要把卫鹤景少年时的糗事分享出去,让卫鹤景也被人嘲笑一番,好报了多年前被他按在地上揍的仇,奈何一直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关系太远了不行,人家不信。嘴巴不紧也不行,卫鹤景心眼小得很,要是惹恼了他,恐怕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面对他毫无还手之力,那多没面子!

眼前这个小姑娘刚刚好。

她是卫鹤景的妻子。师叔和师侄媳妇分享他夫君少年时的事迹,多正常的事!

夫妻一体,小姑娘多半会守口如瓶。就算事情一不小心从她嘴里吐露出去,让旁的人知道了,卫鹤景很大可能也会心软,不和她计较。

“说起少年时候,师侄媳妇,你想不想知道你夫君少年时是个什么样子?”

沈娇眨眨眼,虽然她对此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是既然对方一副迫切地想要分享的模样,那自己不捧场似乎也不太好,于是只得装出一副期待的样子:“当然想呀。小师叔能不能和我说一说?”顾伯安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来。

……

卫鹤景打猎回来就看见了这幅景象。

两块石头上面对面坐着顾伯安和他的小王妃,顾伯安似乎说了什么,沈娇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又被对面的人逗笑了。

卫鹤景皱了皱眉,心头莫名有几分不舒服,他拎着捕获的猎物走过去:“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娇好不容易收了笑,擦了擦眼角,刚想回答他,却被顾伯安抢了先:“我给师侄媳妇说了几个江南时兴的笑话,怎么,你也要想听?”

沈娇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

“师侄媳妇还想听新故事?可惜师叔知道的已经说完啦,下次有机会再给你讲新的。”

说着,顾伯安自以为隐蔽地给她递了个眼色。

“啊,啊,哦……那好。”沈娇疑惑了一瞬对方是不是眼皮抽筋了,才反应过来顾伯安也许是不想让卫鹤景知道他对自己说了什么,虽然不太能理解这样的做法,但想到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不让夫君知道也无甚大碍,也就配合着试图把这事遮掩过去。

实在不行,等回府了再和夫君说个明白。起码当着小师叔的面,就不拆他的台了。

卫鹤景看着他俩拙劣的表演,虽不知道私底下捣了什么鬼,却也不再追问,只伸手把打来的野兔野鸡递给顾伯安:“还要劳烦小师叔,把这些处理一下了。”

顾伯安正心虚着,一看有机会逃开,立刻殷勤地接过:“你等我一会儿,保准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顾伯安走远了,卫鹤景问沈娇:“想不想试试叉鱼?”

沈娇没试过这个:“好玩吗?会不会很难?”

“难不难因人而异。至于好不好玩。”卫鹤景把小王妃从石头上捞下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倒是很喜欢的。”

沈娇双脚沾了地,突然想起来:“可是叉鱼的话要到水里去吧?我虽然带了更换的鞋袜,但是没有一起带上山来。”

卫鹤景看向她的脚。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骑装,搭配的是一双皮质的黑色小靴子。

于是答道:“无妨,我们去浅水滩,皮靴子小心一点是不会进水的。”

沈娇听罢,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也就开心起来。

卫鹤景带她去了一片浅水滩。

这处没长什么水草,周边都是石块,也没什么野草野花,只有几只蜗牛爬在石头阴暗潮湿的角落。

水流平缓到微不可查,水底沙砾平整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些反射出些许微小的金光来,几群黑皮长须的小鱼悠闲地来回游动。

卫鹤景去一边寻找合适的树枝做鱼叉,沈娇一个人踩在细碎的石块上,抱膝蹲着往水里瞧。

其实她有些担心石缝里会有毒蛇钻出来咬她,但是夫君说这里是安全的,连个蛇蛋都没有。她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笃定,但本着对夫君的信任,也就相信这里没有蛇。

不过,虽然没有蛇,沈娇也总觉得这石缝里会有些别的东西。也许会有虾?或者青蛙?

有个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动了动。

沈娇吓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发辫上的银铃铛响作一团。

她胆子小,当场就想跑到夫君身边去,但是好奇心又驱使她留下来继续看,搞明白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就是蛇了,但是夫君再三向她保证里面没有蛇,那实际上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大不了就是只蟾蜍一类的动物跳到石头上。

想清楚之后,沈娇巡视四周。

夫君在不远处拿刀削鱼叉,周围特别长的树枝似乎已经被他挑拣一边,没什么能用的了。

沈娇把目光投向了一丛芦苇。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芦苇枯萎倒伏了,芦花白里透黄,一大丛聚集在一起,也算好看。

沈娇去捡了一只断裂的苇杆,小心翼翼地探进水里,拨弄着缝隙。

苇杆很快停顿下来,它似乎戳到了什么硬质的东西。

难道是个乌龟?

她正猜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夹住了苇杆的末端。沈娇吓得一抖,大着胆子小心地把苇杆从水里提上来,水下的东西紧紧挂在底端。

它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沈娇狠狠松了口气。

是一只巴掌大黑灰色的八爪螃蟹。

小姑娘开心地举着它跑到夫君面前:“夫君!你看!大螃蟹。我抓到的!”

卫鹤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螃蟹,露出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宠爱的笑来:“对,大螃蟹,待会就烤给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