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14

史丁生是河南府治下临水县人。

那是一座虽然不甚富裕,但也太平和乐的小城,史丁生家里是做染料生意的,不是什么大买卖干活的人总共就他和父母三个,平时靠着蜡染一些便宜的粗布来维持生继,史丁生十七岁的时候,爹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是隔壁家卖山货的小闺女,叫英子的,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彼此也都颇为满意。婚期定了下来,按理来说接下来便该是娶妻生子,按部就班的过完自己平凡的一生,然而一场忽如其来的地动,完全毁灭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美好。

爹死了。

娘死了。

英子掉进地缝里连个尸首没留下。

邻居死了,所有认识的朋友们也死了。

史丁生虽然没死,但也被砸断了一条腿,而且如果可以的话,他自己也许宁愿没有得救。

天灾实在是太过可怕,整个临水县完全变成了人间炼狱。

再之后呢?

史丁生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左右不过就是,逃命,逃命,逃命……

他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没有片瓦可以遮身,又拖着一条残腿,就连史丁生自己都觉得,他一定活不了多久。

不过没有关系,死了就不会再疼,死了就可以跟爹娘还有英子团聚了。

所以史丁生一点都不害怕死亡。

逃难的路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赤地千里、人烟断绝,易子而食这种往日里只能在书中看到的人间惨相,就这么一幕幕的在史丁生面前上演了。

所有灾民都是绝望而麻木的。

日子就这一天一天的过去,心存死志的史丁生被逃难的人流裹挟到了河南府。

然而,没有人给他们开城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么多的灾民,那些官老爷们怎么可能让他们进城。

不让进去,就只能等在城外。

一开始的时候,城里面的人还给他们一些能够吃的食物,尽管都是些劣质的米粮,尽管一碗汤里的米粒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但好歹也算有口吃的,但是很快地,随着这里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本就不多的赈灾粮食变得越加难以为继。

最终在一次长久的断炊后……民变开始了……

有人选择拿起武器冲向城门,然后——被人从城头一轮箭雨下来,刷刷刷地射城了筛子。

剩下的灾民们看见他们的下场,知道事不可为,于是开始有了三种不同的选择,一部分人选择继续向玉京逃难,一部分选择留下,还有一部分人直接逼上梁山,落草为寇去了。

史丁生选择了第二种。

***

人若是一直不吃不喝,可以活多久?

史丁生用自己的真实经历计算出了答案,所以,当他最后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的,不过没有关系,这本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然而——

他又活了下来。

再次意识的这个不可能发生的事实时,史丁生其实是很震惊的,而更加震惊的事情,再之后居然接二连三地发生。史丁生察觉到自己被人移到一座巨大的堂屋之中,这里有一个个简易的木板床,并且有很多与他一样重症的伤患正在接受治疗,没错!就是治疗,可以免费看病吃药的那种。

非但如此,这里还提供饮食,每日都有浓稠的米粥和饼子可吃,甚至偶尔的还能见到一些鸡蛋与肉腥。史丁生甚至还有被子可以盖,虽然是带着补丁的那种,但是在夜晚,却能给人带来无比的温暖。

他听人说,这一切都是晋王殿下带来的。

据说,这是一位,极仁慈也极有能力的皇子殿下,自从他来到河南府后就全面主持了赈灾工作,他给灾民们带来了可以果腹的粮食,他给灾民们提供了可以工作挣钱的机会,他救治重病患,老人、以及孤儿。他就像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在人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从天而降……

灾民们感激他,信服他,并强烈的愿意追随他!

史丁生在善堂里养了小半个月,确定他已经活下来之后,就被强制“出院”了。

毕竟这里医疗资源有限,还有其他更加需要治疗的病人们呢。

像此时绝大多数的灾民那样,史丁生给自己找了一个修缮城墙的工作。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的走着,不知不觉的就又过去了许多天,这一日,史丁生发现城外来了许多的和尚和道士。“说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超度。”有工友忍不住留下了激动的泪水:“太好了想必俺爹俺娘,这一次一定能够安息了。”

地震之中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为了避免疫情,所以大多数的尸体直接就选择了火化。

这虽然是绝境之中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又有哪个人愿意看着自己亲人的尸体化为飞灰的呢?

很快地,一场场盛大的法事开始了。

法事在城外一共持续了三天三夜,上百位的道士与和尚们轮流进行着超度。

灾民们只要在自己不上工的时候,必定就会来到这边围观,然后跪下去,双手合拢,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死去的亲人祈祷着。第三天也就是法事即将结束的最后一日,那天晚上,整个河南府的上空升起了上千只孔明灯。

史丁生也放了一只。

当他看见那只写了爹娘和英子之名的孔明灯徐徐的向天空飞去时,不知怎地,他忽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哭的狼狈不堪,而与他一样的人也有许多,激烈、痛苦、庆幸的哭声顿时在万千灯火之下,连成了一片。

灾后重建是一项繁琐而漫长的工作,其中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武力,全都缺一不可。

而福宁不得不承认,赵元宰干的简直棒极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物,在最开始的时候,赈灾最大的困难无疑就是粮食的短缺。

但是我们的晋王殿下就像是神奇的小叮当般,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整整三万斤的粮草。

福宁当时都惊呆了好吗?

而在短暂的解决到眼前的燃眉之急后,赵元宰又开始接二连三的展现出自己的手段。

首先,他开始让城里的士族和富户进行“捐款。”

其次,他几乎是半强迫的让周围的寺庙和道观进行修缮和扩建。什么,你问都这个时候了为啥还要弄这个那当然是为了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啊!并且最关键的是!这些工钱都由那些寺庙和道观自己承担。而除了寺庙的扩建,像是什么修路,修水利工程,修城墙,修官府,修粮仓,反正只要用人力的地方全部被安排了出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元宰下令开始剿匪。

没错!就是剿匪。

不给任何诏安的机会,一路就让人杀过去。

短短一个月之内,河南府以及附近方圆百里所有的流寇全部伏诛。

如此诸般手段施展下来,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局面立刻就被控制住了。

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居然就有这样的能耐。

即使以工代赈的想法是福宁提出来的,但落到实处的却是他啊!

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福宁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这么夸了。

“你真的是厉害啊!”

“百姓们都超感激你,说要给你立长生牌呢!”

“因为你少死了多少人啊!”

“你做了一件非常非常伟大的事情。”

对于女孩子几乎是喋喋不休的赞美,赵元宰漂亮的脸蛋上却露出了一些微微不自在的表情。

因为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那些灾民,就算是死再多的人都无法让他的心有一丝一豪的动摇,如今做的这些也不过都是因为——

“把嘴闭上。”晋王殿下拧着眉头凶巴巴地骂了句:“吵死了。”

福宁闻言颤颤一笑,心想:夸你还不愿意,这人真是傲娇。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

“很快就要进入到冬季了,房子、柴火、以及御寒的衣物都需要准备,还有来年的要马上进行的春耕……种子的问题、农具的问题……巴拉巴拉巴拉……”福宁跟个管家婆似的一样样地数落起来。

这段时间,她那小脑瓜显然也没闲着,几乎是抓破头皮般的回想着所有能够帮得上忙的知识。

别说,还真让她想出了几个。

譬如说,土改版的水泥,以及火炕。

真正的水泥需要加入钢筋才能建起万丈高楼,福宁弄出来的土改版显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用来快速盖房子却是再好不过了,这玩意往外墙壁上厚厚一抹,既能加固房体又抗风保暖,简直就是工事利器。而火炕的出现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在东北农村生活过的宝宝都知道,火炕是一件多了不得的发明,哪怕外面滴水成冰,但只要坑道里的柴火不灭,整个屋里就暖呼呼的,晚上人睡在上面,不知有多得劲呢。

怎么就这么有精神呢!

赵元宰撇了眼面前这个叨叨叨个不停的女孩,心里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就算出了再多的力气所做的贡献也不会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晓。

可她居然还是这么干劲十足。

真是不知道这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晋王殿下垂下眸子,嘴角却在不经意间轻轻的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