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终将老去,或早或晚而已。”看着女人的背影，小乔接着道。不?过，女人应该没有听见,她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那么看不?惯老年人,是他们自己在害怕老去,不?敢也不?想面对自已也会老的事实而已。”身边的尹奶奶闭着眼睛,慢悠悠道。
“您怎么知道？”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尹奶奶：“老婆子我瞎说的。”
小乔：“……”
当然,也有高兴的事。
养老院里一个78岁的老太太要和一个66岁的老大爷结婚啦！
据尹奶奶说,是老太太先住进的养老院，老大爷来的时候，老太太身边还有个老伴儿呢。后来,老太太的老伴儿去了?，老大爷就很照顾老太太。天天带她出去散步、晒太阳，经常给她买好吃的。有点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想到老太太。
小乔和尹奶奶坐在草地旁的长椅上晒太阳的时候,就经常看到这一对老人结伴着一起，慢吞吞地绕圈走。当时她还有些羡慕他们，觉得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老夫妻。却哪里想到，人家那是正在热恋中！
老太太和老大爷都无儿无女,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就帮忙去找了双方的侄子。侄子们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两个老人的结合。
“人都已经这么个岁数了，还有多长时间好活？一起做个伴儿吧，挺好的。”侄子们这样说。
似乎在死亡面前,人总是会变得宽容一些。
老大爷和老太太结婚那天，小乔也一步一颤地、和尹奶奶互相搀扶着去观礼了。她现在岁数大了?,走路已经不?是很方便了?。
婚礼是在露天的草坪上举行的。
老大爷单膝跪地，朝坐在石头长椅上的老太太说：“嫁给我吧。”
老太太就含着眼泪点点头。
不?知谁借给了?他们一辆板车，因为按照老大爷家乡的风俗,他得把老太太从她家用车拉到老大爷自己家的。如?今，俩人的住处只隔了?一栋楼，老大爷就把老太太从这栋楼拉到那栋楼。
大家都往车上放糖果、馒头、彩纸……
有不?少年轻小护工捧着脸说：“我又相信爱情了?！”
小乔也往车上扔了?一把喜糖，可惜手抖了?，没扔中。
小乔挺失落的。
尹奶奶瞅了?她一眼：“准头不行咯，得咧，得带你锻炼锻炼。”
小乔以为尹奶奶只是揶揄她，却没想，第二天，尹奶奶兴冲冲地来找小乔，要带她打乒乓球。
小乔：“……”
对于一个90多岁的、小孩儿似的、偶尔又有些固执的老奶奶，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陪打。于是，养老院的运动场上总能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老太太隔着一张乒乓桌紧张地站着，发?球！
你?慢悠悠地打过来，我晃悠悠地打过去；你?再慢慢地打回来，我再慢慢地打回去……没有任何杀气，只求能把球接住。两人能不带断地连续接二十个回合呢，有几次小乔没接住球，还要被尹奶奶埋怨。
跟过家家似的。
不?过，等到了这年的秋天，小乔就不常出去打球了?。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长时间站立腿会抽搐。她的记忆力也开?始衰退，常常忘东忘西的，连早饭有没有吃过这种事都会忘记。她的心态倒是坦然的，身体上来什么变化，她就接受什么。又或者说，她的记忆已经不?允许她去记那些伤心事了?。就仿佛经过长时间的使用，内存条越来越不?足，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在小乔脑子里逗留了?。
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她以前无形中得罪了哪路魔王，魔王惩罚她来了。
小乔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回忆过去，她发现她的人生其实有很多遗憾，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她似乎不曾为自己真?正地、好好地活过。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从毕业找工作到准备结婚生?子，她的生?活按部就班，完全是按照父母、老师的期待在活。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骆闻城这么个意外苗子，却又被她自己给掐掉了?。
回忆到最后，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最?遗憾的事，就是29岁那年，没有答应闻城的告白。如?果，她是说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存在的话，神啊，请让她再见骆闻城一面吧。只要让她远远地、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
见小乔最?近晒太阳的时候总唉声叹气的，尹奶奶僵硬地侧过身子，问她怎么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人就看开?了?；或许是人已垂暮，很多过去纠结着你?的事情，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小乔就跟尹奶奶说了?她的故事，她的年龄不?断改变的故事。从她29岁订婚那天说到她的39岁，从她的39岁说到59岁，又从59岁说到今天。等小乔说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秋天了，日头变得越来越短了。
“你?是世界上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最?后，小乔这样道。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意外，尹奶奶只是平静地述说着，“这表示你?很信任我，这是我的荣幸。”
望着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小乔浅浅地笑。
过了?会儿，尹奶奶又开口了，“你?刚刚说我是第二个知道的，第一个知道的人，我猜你?一定很爱‘他’。”
半响，小乔方回答道：“是的。”
怕老人们生?活太无聊，这一天，养老院组织老人们去秋游。
小乔原本不想去的，最?近她总感觉身上懒懒的，动也不?想动。
尹奶奶就来拉她说：“年轻人啊，你?要享受你的生?活。”
小乔：“……”
算了?，就当是陪陪寂寞老人家吧。
秋游地选在一处山清水秀的湖边，在看护人员的帮助下，老人们戴着易辨认的小红帽，依次从旅游大巴上下来。
“这儿可比咱们院里风景好多了?！”
“早该来了！快看那儿，有小金鱼！”
老人们在湖边野餐、拍照、叽叽喳喳地说笑，就跟小孩子一样。
小乔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现在觉得，人有时候别想太多，反而会快乐。
“您各位好，请问，我可以帮各位拍几张照片吗？”一把清朗的男音打断了老人们的聊天。
其他老人好奇抬头，小乔则惊得差点一头栽进锦鲤池！幸好有边上的尹奶奶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尹奶奶拍拍她的背给她压惊。
小乔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全身血液刹那间直往头顶上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身后，那把熟悉的男声却又开口了：“我最?近在做一期有关老龄社会的摄影专题，不?知可否请各位做我的模特？”
眼前的小伙子身材结实高大，尤其是那张脸，轮廓分明，英俊又有朝气。
老人家其实很喜欢和年轻人一块儿玩，纷纷说道：
“好啊，来呀。”
“老太婆我还没做过模特呢。”
“要把婆婆拍得好看一点啊！”看来不管是什么年龄，人对于追求上相这件事的执着是不会改变的。
身后，“咔嚓咔嚓”按快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乔忍不?住侧头，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穿着墨色的T恤跟牛仔裤，举相机时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结实有力。只是，这么凉的天也不?知道披一件外套嘛，他的助理怎么照顾他的。还有，他的身体看着还是高大，可小乔总觉得，他比之前瘦了一些。
骆闻城朝老人家们比了?个“OK”的手势，“可以了?。”说完他便转身。
小乔赶紧转回身去，紧张得手脚都在抖。
骆闻城紧接着又给小乔身边的几个老人拍了?几张照片，轮到小乔的时候，她背对着他，低低垂着头，拒绝的意味明显。骆闻城没说什么，绕过她往别的地方去了?。
待他走了，小乔的视线又忍不?住追着他，痴痴地看着他。他一举手一投足还是那么得充满魅力，他拍照时很专注，唇角紧抿，侧脸如刀削般刚毅。不?知是否小乔的错觉，她觉得他整个人的气场比以前要冷一些了?。
是尹奶奶的一个拍拍拉回了?小乔的思绪。
尹奶奶：“就是他？”
待小乔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点头了?。
尹奶奶愈发?大力地拍她：“去啊，还等什么？”
小乔：“……”
“谁前几天还跟我念叨着说，想再见他一面……”
小乔最?终抵不过尹奶奶的唠叨，又或者，她抵不住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心。她朝着骆闻城离开?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
骆闻城没有离开太远，小乔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单膝跪在草地上，摆弄他的相机。
似有所觉一般，他突然抬头朝小乔的方向看过来。
小乔一惊，慌忙想躲到一棵大树背后。奈何，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行动慢过大脑很多。眼看就要被男人的视线逮个正着，却在这时，视野里忽然闯进来一抹翠绿色的身影，成功挡住了?小乔。
那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穿一身翠绿色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花苞苞。她如一只轻灵的鸟儿般扑向骆闻城……
骆闻城起身，往旁边让了?一让。
女孩儿就改为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背着手，唤他：“师兄。”
“师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而小乔呢，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那棵老红枫的背后，连看他一眼都是奢望。
“你?来做什么？”树后，骆闻城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
“我、我来找师兄你?，我想对你?说，上次在你家……”
“别说了?，你?走吧，我很忙。”说完，径自走开?去。
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要哭了：“师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骆闻城脚下不?停，充耳不闻。
“师兄，你?清醒一点！是那个鹿乔先不?要你?的！”女孩儿不管不顾地开口，“她已经失踪那么久了?，说不定早就死……”
“闭嘴！”骆闻城骤然暴喝出声，“姚珊珊，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怎么，说到你痛处了?？”姚珊珊揩着脸，眼泪在半空中飞，“这只能说明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对你?没有心的！如?果她爱你，怎么忍心看你?……”
不?！不?是这样的！小乔趴在粗糙的树后浑身发抖，“闻城我……”可惜，她沙哑的声音被骆闻城的一声怒喝给盖过了?：
“滚！”他就像一头盛怒中的狮子，向愚蠢的挑衅者露出了獠牙。
“师兄，你?……你……”姚珊珊从未见过骆闻城面色如此狰狞吓人，她捂着脸，呜呜哭着跑了?。
骆闻城手一松，昂贵的相机落到了草地上。他也不?去捡，只兀自盯着远处出神。半响，他方喃喃道：“我一定会找到她。”
“哪怕找不到她，她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他突然笑了?，抬手捂着自己的嘴唇，声音越来越低：“小乔，你?知道吗？我永远记得在我家的浴室门外，我和你?隔着玻璃的那个吻……”
小乔再也忍不?住，从枫树后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呜咽着说：“闻城……”
骆闻城猝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