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芮回到自己住处,泠锦果然是守在院子里,一点也不着急,也没有出去找她的打算,只是见她回来,赶紧起身行礼:“三姑娘。”
池芮推开房门进屋,一边问她:“打听的怎么样了?”
陵太妃和小陵王登门事,别说他们府上都在传,这么会儿工夫就是邻里们也都在争相议论了。
是以泠锦也无甚忌讳,如实道:“王府这趟带了媒婆登门,要拿咱们二姑娘的生辰贴回去好合八字定亲。夫人推辞了两句没能成,这会儿正留着那媒婆在前院小花厅吃酒,刚听说伯爷已经被叫回来了。”
她回来的早,并不知道池重海夫妇已经商量妥当了计策,并且给了那媒婆池芳的生辰贴了。
池芮聊做不经意的又问:“父亲回来之前母亲是一直陪着王府遣来的媒婆吗?”
“没。”泠锦道,“小王爷和陵太妃一走夫人就回了后院,二姑娘……”
说着,抬眸偷瞄了眼池芮的反应,见她也并没有幸灾乐祸,这才吞吞吐吐的继续说道:“二姑娘气得直哭,夫人过去安抚了两句,后来古姨娘和大姑娘一道儿过去,大姑娘这会儿还在芳华馆陪着二姑娘说话,古姨娘把夫人劝出来了。”
实在是柳氏也是个不顶事的,在那就只能是陪着池芳一起哭,还不如不在那呢。
这伯府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夫人性子弱,没什么主意,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这辈子做的最硬气最有主意的一件事……
大概就是当年以死相逼闹着让池重海把池芮给送出了府去。
今天也得亏是古姨娘去把人领走了,这要是放任她一直和池芳待在一起,这伯府怕是都得被她母女俩的泪水给淹了。
泠锦说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池芮倒了半杯水拿着杯子在手里晃着玩,眸中却颇现出几分兴味来:“古姨娘劝得住母亲?”
泠锦依旧没多想:“咱们夫人脾气好,其实是最好哄的,伯爷洁身自好,后院一共也没几个人,向来妻妾和睦的。”
不止妻妾和睦,几个姑娘之间也都和和气气的,这位三小姐回府之前,另外三位姑娘之间连嘴都没拌过的,二姑娘的脾气随了夫人,从来不会刁难人,大姑娘和四姑娘又谨守着嫡庶有别的本分,从不僭越,说句完全没有夸口的话,这京城里绝对找不出第二家这么一团和气的府邸了。
所以泠锦便觉得自己真倒霉,她本来在柳氏院里一个二等丫头做得半点不用操心,怎么就被送来伺候这么个刺头了。
池芮只打听到这里就点到为止,让泠锦去给她烧热水回来沏茶,又把人打发了出去。
柳氏先还是被陵太妃逼的六神无主在池芳屋里哭,后来被那位古姨娘劝走之后没隔一会儿再去见池重海,这就头头是道的给出了个阴招出来?
真不是池芮看不起自己亲娘的智慧,实在是从头到尾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就不像是个会钻营的人。
如此一来——
她就几乎可以笃定,让她顶包替嫁的主意就是古姨娘出的。
只是柳氏太蠢,或者是受了她的嘱托,也或者是为了显得自己还算有点脑子,所以到池重海跟前就没提这主意的确切出处。
真的是被人挡枪使了还不自觉!
池芮于是又试着回忆了下古姨娘,那位姨娘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她回府之后的家宴上,古氏虽上不了桌,却殷勤周到的服侍着给柳氏布菜,话不多,但是池芮仔细观察过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当时便觉得她该是个谨慎很有些心眼儿的人。第二次就是她和池菲在花园里为了那支金步摇大打出手,柳氏和古氏先后闻讯赶来,她只忙着把自己女儿弄回去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是池菲吃了亏,对方也半句没说要讨公道,跟她理论的意思。于是,事情过去了,就很快风平浪静,也没了后续。
可是——
池芮现在想的却不是古姨娘出这主意是否为了替池菲出气,她想到的是更远之前的事,这十七年来池菲鸠占鹊巢,在府里顶替她身份地位的事……
这绝非偶然,这位古姨娘当真一个了不起的厉害角色。
不过这些事她暂时无暇追究,也不想追究,池重海和柳氏完全不把她当亲骨肉看,她去跟谁算账最后吃亏的都只能是自己,以卵击石绝没好下场。
吃过午饭,下午她也没假惺惺的去安慰池芳什么,就在屋里等着,等着看池重海准备怎么豁出脸皮来游说自己替池芳出嫁,替他和柳氏背黑锅。
而事实上算计自己亲生女儿这种事确实不光彩,池重海做起来有心理负担,他原是想着陵王府就算定了婚事,也不会急在这一两天就张罗嫁娶,想拖两天再说,却不想那媒婆带着池芳的八字离开之后,小陵王求娶池家二姑娘并且已经拿走了庚帖准备定亲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一下午时间京城里就传得沸沸扬扬。
而陵王府那边仿佛也是怕迟则生变,相当的高效率,生辰贴拿回去次日陵太妃就又叫人来传话,说他们那边找人去合八字了,让池府这边准备着,若是八字没问题,婚事就定在这一两个月内就给办了。
王府找人合八字肯定会找宫里御用的钦天监,这里面没有池重海疏通做手脚的余地,这条路也直接堵死了。
柳氏当即又是急得不行,不过却还仍是挨到傍晚池重海回府,池重海也不能再拖,晚饭都没顾上吃就亲自来寻了池芮。
当时泠锦也刚去厨房去给池芮取了晚饭回来,正要往桌上摆。
池重海从院外进来。
他一个做父亲的,按理说要见女儿只需命人叫去书房训诫便可的,此时纡尊降贵而来,池芮虽然心无波澜,泠锦却吓得手一抖,刚揭开的食盒盖子差点掉地上。
“父亲。”池芮站起身来,往门口迎了两步,“您要寻我吗?怎么还亲自来了?”
池重海走这一趟也是豁出去了,打算快刀斩乱麻。
他挥挥手,打发了局促站在那里的泠锦:“你先下去,我与芮儿单独说说话。”
泠锦应诺一声,低着头立刻就快步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有人误打误撞闯进院子里偷听,池重海也没关房门。
他走到圆桌旁边坐下,又指了指斜对面的凳子:“你也坐吧。”
池芮依言走过去坐下,带着一脸纯良又无辜的表情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
池重海嘴唇嗫嚅了一下,突然有点不敢直视女儿这么清澈的一双眸子。
他往旁边移开视线,这才语重心长道:“昨日陵太妃登门提亲的事你应该知道,为父想安排你嫁去陵王府,你意下如何?”
他用的是“安排”二字,简直绝妙。
池芮对这事儿知根知底的,才不会中他的的文字圈套。
她眨眨眼,仍是一脸的懵懂又无辜:“可是他们都拿了二姐姐的生辰贴走了,这亲事不是定给二姐姐的吗?”
“这个你别管,为父就只问你,若是叫你嫁过去,你愿不愿意?”池重海语气更重几分。
“父亲想换成是我去嫁?”池芮也不和他急,跟她这对儿没心肝儿的父母,她甚至觉得生气都是浪费自己的感情,不值当,“若是您有此意,女儿自然也是愿意的,只是这事儿总得王府那边点头应允才行,他们会同意吗?”
“他们虽然拿的是你姐姐的庚帖,但是你俩本就是双生子,没什么区别。”池重海暗暗提了口气,也想尽量心平气和的敲定此事,“届时大婚当日你替她上了花轿,进了洞房,就是名副其实的陵王妃了。”
池芮假装不懂,沉默了一下做思忖,后才皱了眉头:“父亲要我与姐姐换了身份?那以后我就是池芳?二姐姐做我吗?那岂不是太委屈她了?”
“也不是。”池重海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心思太过活泛了些,这让他越发有点压不住脾气的烦躁起来,“京城里认识你姐姐的人多,怎么可能叫你俩交换了身份?你替你姐姐上花轿,到时候等生米煮成熟饭,我会去同王府那边解释是慌乱中弄错了。”
池芮闻言,垂下眼睛。
她默了一默,再重新抬眸看向池重海时就将他难以启齿的言辞一针见血的戳破:“原来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冒充了姐姐去王府骗婚?”
骗这个字,对一个饱读圣贤书的文士来说实在是太过侮辱了。
池重海勃然变色,语气也严厉起来:“怎么能说是骗呢?这事对你有好处。”
“诓骗小王爷和太妃,戏耍皇室宗亲,拿着整个皇族涮着玩,父亲您说这是为我好?”池芮不避不让,看着他的眼睛与他据理力争:“我虽然没在府里长大,却也知道礼义廉耻这四字是怎么写的。父亲觉得只要我与小陵王之间生米煮成熟饭,逼着他们认下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儿媳就可皆大欢喜?是,也许他们会碍于自己的面子和您的身份暂时忍了这口气,可是骗人了就是骗人了,我就算是个长在穷乡僻壤的野丫头我也懂……没有一个人被骗了之后却还会对骗子感恩戴德,不计前嫌的。大宅门里多少阴私?到时候王府宅院深深,我若不明不白的死在里面,父亲,母亲还是我那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会为我多流一滴泪?”
她对池重海和柳氏是冷了心的,而至于池芳——
算是有一部分嫉恨的原因吧,毕竟两人一奶同胞,这些年过的日子受到的待遇却天差地别,要说她完全没有心理不平衡那是不可能的。可就哪怕不论这一茬儿,池芳为了自己拒婚而默许柳氏和池重海在她身上耍手段……
是,她的手上是没直接沾血,什么事都是别人替她去做的,可是对池芮而言,她和她那对儿偏心的父母一样恶心!
此言一出,就算是和整个池家当面撕破脸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