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伯府里,池芮因为力所不及,索性也不再杞人忧天的去担心谢景昭会不会在人前乱说话。
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院里,却只看见她那丫鬟泠锦一个人。
池芮左右看了看:“你带回来的客人呢?”
这位三小姐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私底下泠锦尤其怕她,中规中矩的回:“路上她突然又说不急了,毕竟是王府的来人,奴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由她去了。”
池芮后知后觉……
那姑娘似乎是故意支开她的?
可是支开她做什么?
不对!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为了支开泠锦这丫头的!
然后她落单之后就遇上谢景昭了。
虽然有可能是谢景昭指使的,可如果是他要私底下与她说话,之前就不该是行色匆匆那般态度的,又显然不该是他安排的。
可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别有居心的话,最后既然促成了她与谢景昭的私下见面,却没跳出来“捉个奸”或者找个茬什么的……
这岂不是无用功,完全没意义吗?
不过既然没出事,池芮暂时就顾不上琢磨那姑娘的心思了,她现在更关心谢景昭母子在厅上会和柳氏如何交涉,就对泠锦道:“你去前院盯着替我打听下,看他们最终是如何定的我二姐婚事。”
泠锦其实不想替她去做这样的事,不过却又不敢拒绝,只能应诺去了。
池芮进屋去,先抄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灌下去,其间思绪未停,就在替自己的以后做打算了。
如果陵王府就是死咬着要池芳的话,以池重海两夫妻的性格和胆量,应该是不敢强行拒婚的,她不知道前世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这辈子她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她的举动间接刺激了谢景昭,让他越是执迷觉得就是池芳好,进而非她不可了。
反正就目前他那个来势汹汹的架势来看,这门婚事已然板上钉钉。
如果池芳被迫嫁了谢景昭,她就会立刻成为弃子,那么将来不管是被强行塞进宫去选秀撞大运,还是另外给她安排亲事,她也依旧不敢指望她那双父母会为她考虑分毫。
坐以待毙,等着碰运气,这绝对不行!
想着陵王府提亲的对象是池芳,厅上的事一旦有个结果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池芳,池芮就也坐不住了,关了门就找去了荣华馆。
结果还没走到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就看柳氏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走在园子里,已经拿帕子在抹泪了,一边恼怒斥责跟着她的李妈妈:“你跟着我作甚?还不去应付着那个媒婆,先把人拖住了,伯爷找回来了就赶紧叫他拿主意。”
陵太妃说话八面玲珑,态度又外柔内刚,强横的很,她当场就方寸大乱,哪里拿得了什么主意,找了个借口留着那媒婆在家里吃酒用午饭,说是回后院准备生辰贴,却是为了拖延时间,已经派人去请池重海回来了。
李妈妈看样子也是焦急不已,又劝了她两句莫要上火,就又匆忙转身又回前院去了。
池芮往隐蔽处躲了躲,看柳氏着急忙慌哭着就第一时间来找池芳,而不是去找自己兴师问罪,看这样子……
谢景昭倒是没拆她的台?
待到李妈妈走远了,她又偷溜进芳华馆院里听了一耳朵。
屋子里柳氏哭,池芳比她哭得更惨。
这时节,天气炎热,窗户开着,只卷了半张帘子在窗前。
她隔着那半张竹帘看去,就看那模样姣好的两母女哭都哭得梨花带雨、美不胜收,跟两朵风雨里摇曳无助的娇花似的。
人家是亲母女,池芮想装一装的话她倒是也能立刻哭出来配合情绪,可是想来人家也不需要,她这会儿也没这个兴致,又想着池重海若是回来应该会去书房处理这样关乎家族兴衰存亡的大事……
她在这府里没有任何的人脉,要探听消息还是要靠自己,于是就先找了去。
池重海的书房是在前院单独的一个小院里,景致布置的清雅别致。
屋前左边一片竹林,右边一片花圃,一排屋子后面是个荷花池。
在院子里藏着容易被发现,如果直接摸进屋子里,万一到时候池重海一直在屋里呆着她又出不来,所以池芮便绕到了屋后。
那后面整个被开辟成池塘,一直延伸到北墙根,若不是等荷花开谢须得清理塘中的枯枝了一般都不会有人往这屋后来。
沿着屋子后屋檐下面有一条不足一尺宽的台子。
池芮身材娇小,倒也不觉得它窄。
她身体紧贴着墙壁,维持住平衡一步一步的挪过去,找到池重海书房那间屋的窗户后面等着。
站在背阴处,水面上又偶有微风拂面,倒是不难受。
她也不急,反正泠锦怵她,就算回院子没看见她也只会暗自庆幸,不会出来找。
就这么百无聊赖的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开门声。
池重海略显烦躁却还是尽量温声的劝着同来的柳氏:“天又没塌下来,别哭了,仔细哭伤了眼睛。”
夏日里屋子窒闷,他夫妻俩又是这么个心情,他进门之后就过来把后窗开了透气。
池芮是早就有此准备的,便故意错开了正对窗户的位置,就在窗后。
窗户一开,里面俩人的说话声就能听得更真切了。
因为是夫妻俩要商谈要事,屋子里就没让下人跟进来伺候,只他二人。
柳氏的声音哽咽:“那个陵王府分明就是仗势欺人,虽然之前我没好明着回绝她,可也暗示过了啊,并且这又隔着几日没给他们回信,他们难道会猜不到是咱们不乐意同他家结亲?现在却居然还登门来直接要庚帖定亲了……老爷,您说怎么办啊?咱们难道还得称病把芳姐儿送出京去避避风头吗?”
池芳如今十七岁了,一般人家的姑娘十三四基本就张罗着把亲事给定下了,及笄之后便可出嫁,而他家之所以一直没着急就是池重海另有打算,想送女儿进宫。
可如今在位的老皇帝,已经有几年没往后宫收新人了,男人嘛……
若不真的是到了身体的极限,哪能就歇了这方面的心思?
他找了各种借口拖延给池芳定亲,就等着新帝登基的契机了,现在眼见着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却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被谢景昭给搅和了。
若说柳氏只是单纯的心疼女儿,不舍得女儿嫁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那么——
池重海疼这个掌上明珠也是实打实的,他心里更不甘是这么多年的隐忍和打算落空。
柳氏平时哭,他绝对是耐心十足的哄着,今日他却被她哭得脑袋嗡嗡的,沉着脸道:“陵太妃第一次登门你就该以芳儿染疾,暂时无法婚配做说辞直接堵了她的嘴,事到如今,再想以身体不适做由头来推脱,你当人家都傻吗?”
他们成婚二十多年了,印象里池重海都没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听他这语气,柳氏一时微愣。
但随后还是对女儿的疼爱之心战胜了自己的委屈,又开始抹泪:“要么……就还是叫那个丫头嫁过去吧?”
“陵太妃为何再次亲自登门施压,并且亲口索要芳儿的生辰贴?想必是听闻了我们接三丫头回来的事,心里已经有了揣测。本来接那丫头回来也是没抱着十足的把握,只想着可能是条出路,现在看王府的态度……他们必是不肯依的,你还上赶着去提这事儿?这不明摆着去打他们的脸吗?”池重海气头上语气重了些,话一出口也有点后悔,于是起身从案后绕过去,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也软了些语气。
只是,脸上也依旧是一筹莫展。
柳氏自己的丝帕已经哭湿了,拿着他的帕子按掉眼角湿气,再开口时就颇有了几分忐忑和试探之意:“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嗯?”池重海狐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柳氏咬了咬嘴唇,又稍稍压低了声音:“那丫头和咱们芳姐儿不是生得同一张面孔吗?咱们经常对着的人能一眼分辨,陵王府的人又对芳姐儿不甚熟悉。芳姐儿是不能嫁给那位小王爷的,可陵王府那样的门第,那丫头嫁过去也是咱们府上高攀。她又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回头老爷您去好生与她说说……既然王府的这门婚事不好推脱,那便应下来就是,届时等到婚嫁当天就让那丫头假扮芳姐儿嫁过去,等到过了新婚夜,生米成熟饭,咱们次日一早就过去登门道歉。就说是那丫头刚回府,又倾心爱慕小王爷就自作主张给使了点儿手段。咱们长宁伯府再怎么也是个御封的勋爵人家,陵王府应该也不好太明着跟咱们为了这婚事闹吧?”
她将这计划说得头头是道,终于也是忘了哭了。
言罢,满怀期待的等着池重海首肯。
池重海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之后才喃喃的忖道:“这么一说……宫里虽然很照顾陵王府那一脉的孤儿寡妇,倒也不至于纵容他们欺压朝臣,为所欲为。虽然这样做有些冒险,可万一小陵王刚好对三丫头满意呢?就算不满……想来他一座王府也没有强娶我家两个嫡女的道理。”
柳氏也不哭了,精神抖擞的不住点头。
池芮贴墙站在屋后的水塘边上。
若她没经历过被那个外来的魂儿篡改人生的那一场,或者此刻听着生身父母为了保全同胞姐姐这么算计利用她,她一定也会悲愤受不住,冲出去和他们理论要个说法的。
可是现在——
既然早知道他们对她从来没念过半分的血脉亲情,她也懒得浪费感情和他们较真了。
只是遇到这样的事,她也毕竟年纪还小,还没有养成那么豁达和无所谓的心胸,气闷委屈多少也还是有的。
里面柳氏和池重海又为了该是谁去忽悠她互相推诿起来。
很显然他俩也知道这是件缺德事,谁都不愿意亲自出面。
池重海道:“婚嫁之事还是该你去同她说的,而且又不是正常的嫁娶,你要我一个做父亲的去跟自己女儿说这样的事?”
柳氏捏着帕子又开始嘤嘤的哭:“我还要去应付打发陵王府留下的那个媒婆……”
池重海被她哭得心软,最后还是答应由他去找池芮谈了。
柳氏从他书房出来,先让丫鬟去凿了冰回房给她敷眼睛,自己则是先回房准备池芳的生辰庚帖去了。
池重海约莫也是觉得难以启齿,暂时还在书房里呆着。
池芮仍是紧贴着墙边小心翼翼的从他那屋后离开,抄小路回自己住处,路上却忍不住琢磨今天这事的来龙去脉。
她虽然才回这个家没几天,但是对池重海夫妇也都大概有个了解。
池重海道貌岸然,多少还带点读书人的迂腐,城府肯定是有的,但冲着他半点不敢得罪陵王府拒婚的事上看胆子却是极小的,至于柳氏……
那就是一尊泥塑的菩萨,也就摆在家里好看了,一点儿当家主母的款儿都没有。
陵太妃母子刚走她就急得在芳华馆和女儿抱着哭,这前后才一个时辰不到,突然就睿智的想出个见招拆招的损招来了?
这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