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005章 芳菲

池府的家务事不难打听,清川跟了谢景昭多年,自然也是机灵的。

“大概都有眉目了,”他连忙正色,“之前咱们太妃娘娘给您去提前之前特意打听过池家女儿的底细,他家一共四位千金,但之前府里养着的却只有三位。殿下您今儿个让问的那位三姑娘与您之前看中的二姑娘是双生子,不过据传那位三姑娘自落地起身子骨儿就不大好,伯府请了高人推演八字,说京城的风水不适合她,所以刚生下来没几天就被送去了乡下庄子上养着了。这一去十七年,其间从来也没回来过,长宁伯夫妻俩也甚少提及这位姑娘,一开始说是免得伤心,渐渐地……就差不多被人所淡忘了。要不是他家后来出生的小女儿排行四,其实这京里绝大多数人家都几乎不记得当初柳氏生的是双胎了。然后就在三天前,那位三姑娘突然被秘密接回了伯府,只是他们似是有所顾虑的样子,迄今对外也是尽量瞒着消息的,却不知道是……为何?”

为何?

还不是为了等先确定了他陵王府肯答应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之后再公开,以便于最大限度的维持长宁伯府的体面么?

谢景昭其实是个眼里不容沙的人,池家这般糊弄他,直接就先入为主将他给弄恶心了。

不过这会儿他倒也不算太气恼,反而是对池家那位古怪的三小姐好奇得很。

所以,他只冷笑了一声,并未发作,又稍稍抬了抬眼皮继续问清川:“就只是如此?”

“没……”清川方才思绪被打断,这会儿赶紧收摄心神,继续,“他家的事情不难查,那位三小姐被送出府去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府里人也不是很防备,小的托了人旁敲侧击的探了柳氏身边人的口风,他们对外虽然说是将三姑娘送去了乡下住着养身体,实际上这些年人却是一直被放在离京有些偏远的一座庵堂的。不过长宁伯府的人对此事仿佛讳莫如深,再深的他们便不肯说了。小的已经跟唐宇说了,等天亮城门开了,便叫他亲自出城找到那座庵堂再确认一下。不过那地方有点远,可能至少要到晚间才能有消息了。”

“庵堂?”谢景昭沉吟一声,忽的就笑了:“这事儿有意思了哈!”

其实如果女子怀孕生的是双胎的话,两个孩子里,其中一个的确是容易身体比较孱弱些,可是这里是京城,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医药大夫都在这里,池家却说将一个刚出生的身体不好的婴孩送去乡下是为了更好的养活?

这种鬼话,只怕也就只有他们自己肯信了。

更何况——

就连这番说辞好像都还是编排出来的假话。

谢景昭喝了许多酒,本来下船的时候就头脑发胀,颇有几分睡意了,这会儿兴致正浓,反而却精神了几分。

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又拿清川递来的温水漱了口,之后重新倚回车厢上才姿态散漫的又随口问道:“还有别的吗?长宁伯府的其他人呢?”

清川做事很是周到,谢景昭让他去打听池家三姑娘哪儿来的,他当然不会只局限于打听这么一点消息。

“小的是有大概都打听了一遍。”他说,“长宁伯无子,这事儿殿下您也知道。他那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虽然美貌,却生得娇弱,据传不太好生养,但夫妻两个关系和睦,十分恩爱。当年柳氏嫁入伯府的第四年才有的身孕,长宁伯也这才纳的第一房妾室,就是如今他府里的那位古姨娘。那古氏倒是争气,才跟了他没几天居然也有了身孕。后来两个女人一起怀胎,虽是柳氏先有的身孕,但古氏却早产了,率先诞下一女,就是他家现在的大姑娘,闺名唤做池菲。”

谢景昭双目微阖,本来又有几分昏昏欲睡了。

闻言,便又霍的睁开眼,眉目间染上一丝嘲讽玩味的笑意来:“池菲?”

“是。”池家大姑娘只是个庶出,谢景昭向来高傲,绝不会将其看在眼里,清川看他这兴致勃勃的模样,一时反而拿捏不住主子的心思了,便没敢再胡乱接茬。

“池菲,池芳……芳菲……”谢景昭唇齿间缓慢摩挲着这几个字,之后就洋洋洒洒的笑了,“呵……”

笑过之后,又瞥了清川一眼:“那他家三姑娘呢?叫什么?”

清川不曾多想,直接脱口道:“闺名一个芮字。”

池芳?池菲?池芮?

芳菲本该才是一对儿的,并且芳在前,菲在后,心思稍微细致点的人光从名字听听就能听出里头的猫腻来。

清川虽是个小厮,但是自幼跟着谢景昭,也是识字并且读过一些书的。

她看谢景昭琢磨起池家几个姑娘的名讳来,立刻就明白主子也是对此事生疑,于是连忙说道:“池家给姑娘们取名的事确实有些曲折,长宁伯本来就对柳氏一往情深,虽然是古姨娘先生下的孩子,但毕竟是个庶出,并且还是个女孩儿,当时长宁伯的心思应该还全在正室夫人的肚子上,所以就暂时没顾上给大姑娘取名。后来等柳氏的肚子瓜熟蒂落,虽然也没能生出儿子来,但显然长宁伯还是欢喜的,他取了‘芳菲’二字,原就是要赠予两个嫡出女儿的,可谁曾想随后三姑娘就被送出了府去。他家那位柳氏夫人……”

长宁伯夫人毕竟也是京中贵人,清川不敢造次,所以偷瞄了谢景昭一眼,还是尽量斟酌了下用词才选了个妥实点的字眼:“性子弱些,也容易心软,女儿送走之后她郁郁寡欢,那位古姨娘却颇有心计,见缝插针,将自己女儿抱了过去。之后……池家大姑娘就和二姑娘一起都是在柳氏院里养着了,直到十来岁的时候,姑娘们大了才各自分院出去。”

自己的亲生女儿,找了个身体不好的借口遣送出去,然后心中难安,便将庶出的女儿抱过来填补了这个空缺,给了嫡出女儿的名字,又做亲女儿一般好生的养着?

世人瞧着也只会赞这位长宁伯夫人一句心善大度,对待庶出的女儿宽厚又仁慈,可是——

她是真的善良吗?

将亲生的女儿放出去自生自灭,这世上只怕也没有比这更心狠又恶毒的母亲了吧?

谢景昭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犯恶心。

脑中忽而浮现出池芮忐忑又坚定望他的眼神。

她看着乖张无状,像极了一头披着羊皮却在他面前伪装纯良的小兽,她确实不完美,也没有表里如一的美好,可是想想池家待她的种种……

她在池家连个合适的名字都不配有!

池家什么也没给她,现在却因为池芳不愿嫁给自己这个名声不好的纨绔,还把她拎过来做挡箭牌,肆意摆弄利用?

她就是对池家的那些人再不友善,也都情有可原了。

谢景昭甚至还隐隐觉得她这样其实还挺好,若世人皆是以德报怨,那又何以报德?一个小姑娘,有点自己的主见和脾气,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回到府里,天色已经开始转明,回房就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长宁伯府这边,池菲果然是没敢去作妖告状,池芮昨天等到入夜还没见动静,就知道那事儿是糊弄过去了,于是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

这天一早,她照常按着池重海出门之前的点儿起床,候在主院院外等着给她这个才认识的亲爹请安。

池重海是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虽是个温厚儒雅的脾气,但在家也是甚有大家长的威严,时常板着一张脸的。

他见得池芮,面上不显,只略略颔首:“倒也不必晨昏定省这般麻烦。”

池芮面上笑得乖巧却疏离:“姐妹们常在父亲和母亲跟前尽孝,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慈爱,免了她们请安她们自当感激,可是女儿才刚回府,确实应该多对二老尽心的。”

“嗯。”她把话说得周到,池重海倒也无法驳她,只模棱两可将就着应了一声,又道;“你母亲身子向来不好,要晚些时候才起,一会儿日头就该起来了,大热天的你也无需在这里站规矩,回房去吧。”

池重海不待见她,池芮知道原因,但她回来之后才发现——

柳氏似乎更烦她。

说起来也是可笑的很,这位长宁伯自己都强忍着恶心了,这会儿却还不忘替妻子解围,帮着打发她。

这还真是一对儿人间表率,恩恩、爱爱的好夫妻呢!

池芮过来就是为了给他这亲爹添堵的,添完就走,她当然不会为了多见柳氏一面就在这站个把时辰,所以池重海一开口,她也就从善如流的应了:“多谢父亲大人关怀,大热的天,您出门在外也多注意身体。”

池重海却不想再多看她这张脸一眼,脚下步履匆匆的走了。

池芮等到目送他离开,也就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待她走后,院里扒着正屋房门偷窥的李妈妈才走回里屋,对坐在妆台前面皱着眉头一脸烦躁的柳氏道:“三小姐已经回去了。”

柳氏将手里梳子扔到桌上,眉头还是紧紧的皱着发脾气:“都说了不叫她来了……”

李妈妈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捡起梳子继续帮她梳头,一边哄孩子似的温声哄道:“三小姐这也是一片孝心,瞧着倒是懂事儿,横竖她也不会在这家里住太久,早早把陵王府的婚事定了,三小姐有了好归宿,这多好的事儿啊。”

柳氏闻言,却又忽然一惊一乍起来,惶惶道:“可是陵王府看上的是芳姐儿,那位小王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如若他们不应……”

“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李妈妈继续尽力安抚,“奴婢瞅着这事儿成算极大,夫人您也打起精神来,别总避着三小姐不见,好生笼络着,这事儿还得早早的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话是这么说……”柳氏却是一想到要应付这个女儿就心里犯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