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北方边界小镇,榆次镇。
阿檀的算命摊摆在镇上喜安茶楼的脚落里,瘸了腿的桌子用一块石子垫着,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些吃食。
她顶着一张普通男人脸,身着灰布长衫,不似寻常占卜术士那般端坐,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
茶楼里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自上古众神陨灭,天帝天后能够成为天界至尊,让三界俯首称臣,源于千年前二人兵不血刃联手平定混乱,堪称一场不见血的和平之战。至此设幽界,封三王互相制约,让凡界不再人心惶惶……”
从前都是才子佳人,男欢女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第一回有关三界的故事让台下妖精鬼魅听得格外认真。
阿檀看似没有变化,嗑瓜子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天界北忻殿下,传闻他比之第一美人玄华仙子还要貌美。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生的一双情人目。虽是如此,却最为恪守礼法,片叶芳华休想进他一尺以内。冒犯他的,都被他的坐骑扔了出去。”
“是不是认为坐骑忠心护主?”
说书先生拍案道:“错!大错特错!”
“某日,一掌灯仙娥偶然窥见,原来这北忻殿下好龙阳之风,乃是断袖,喜欢与男人厮混。据说他最宠爱坐骑离阳,两个人孟不离焦,半夜时分常能听见他宫殿里传来。”
说书先生双眼一挤,眼珠随着俩根手指快速撞成了斗鸡眼,嘴唇迅速嘟起,清脆的“啵啵”两声,让台下男鬼魅拍案叫好,女妖精双颊绯红,眸如烛火,亮得惊人。嘈嘈杂杂的起哄声催促着后面剧情。
“欲知半夜事,看紫大仙占卜,知你心事,答你所惑。”茶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客栈东南角落里,写着紫大仙三个字的算命帆丑的惊人。
算命帆上既没有母妫族占卜术士认证印记,也不见帆上挂着妖鬼精怪回赠的因果铃,可见此人要么技艺不精,要么则是一骗子。
看出大家占卜兴致不高,说书先生加码:“占一送二,话本畅读,直通结局,附赠口口后传。”
什么口口,阿檀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这才发现躺在小食盒里睡懒觉的冰玉蟾蜍不见了。
而台上穿着石青色襕衫,留着一戳长须胡的说书先生对着她挤眉弄眼,不是半芽,又是谁。
她化成说书先生模样,皮褶子下拉如失了水分的干枣,胡子好似尾巴耷拉着,偏偏要做抛媚眼的神情,平白让人汗毛倒竖。
半芽这一声“占一送二”,妖鬼精怪如潮水涌入,将阿檀围的水泄不通。假说书·半芽·先生掉了头巾,失了一只鞋子,衣襟就差滑落到肩头才堪堪挤进前排。
“紫大仙,珍藏版仙娥独家劲爆消息也在后传,这几本要单独另加五十两,不可与其他下册混淆了。”
“这…昨日收拾太急,就与下册放在一块,现下怕是来不及重新翻看。”阿檀配合着动作麻利地从小桌底下掏出一摞书籍。
半芽捋着胡须:“大仙做事怎么如此草率,唉!算了,算了,那只能让他们白白捡个便宜。”
“是老夫之过,先生见谅。”
两人看似耳语,音量却一点也不小,如此虚假的把戏却将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不消一刻钟,乌泱泱人群散去,走时个个红光满面,如获至宝。
阿檀摸着银子也笑得春心荡漾:“下一位。”
风中夹着幽幽檀香,一个身着白色袈裟的年轻法师上前,走了几步,驻足停了下来。他面容白净,眉目清秀,手上持着一串菩提念珠,眼神专注地看了半晌算命帆,略过半芽,复又看向阿檀。
轻飘飘的视线,让阿檀一怔。
他面容上最出彩的就是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红,不显魅惑,青鸦似的眼睫毛给了一抹冷调,琥珀色的眼珠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让人的世界莫名地安静下来了。
这样的一双眼,你好似能透过它,看到他每天在做功课时点燃一支檀香,敲上一天的木鱼,抄上一卷经书,扫走庭前的落叶,重复功课,一年复一年。
眼前这人虽看不出灵力深浅,但绝非普通法师。凡间行走,最忌狂妄,且她的第六感向来不会出错。
心下一定,阿檀若无其事地沉声问:“这位小师父,要算什么?”
“算一算,天界北忻殿下,会不会喜好我这样的。”
阿檀在心底预算了半天,什么这个法师他可能想算某本珍贵的经书在何处,又或者法教庙里的香火钱什么时候能再翻一番,还俗了以后会不会过得不幸福。最不济,算一下他遗失的三千青丝去哪了也成。
没想到,这么野?
天界高冷貌美殿下X凡界禁欲温润法师。
这个话本我可以!
阿檀咽了一下口水,面上不显。而一旁的半芽就不管这么多了,双眼睁得像个铜铃,张开得嘴也大的能塞下一颗鸡蛋。
眼里既没有惊吓,也没有迟疑,满满都是:哇!主人我见世面了,你看这里有一个很有个性的光头小哥法师,简直行走的话本素材。
阿檀假装闭目掐算,实则避开和尚目光,脑子飞快旋转规划着接下来如何打发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刚刚祖师爷告诫在下今日卜卦已满额,再算就要破戒了。”
“破戒?”他像听到新奇之语。
阿檀不欲与他多纠缠,“小师父,相逢既是缘,有缘下次……”
“下次再算也不迟。”像洞悉她的本性,他缓缓开口道:“我先把定金付了,明日再来这里寻大仙卜卦。”
阿檀想跑路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被一大块金锭吸引。
“这也太……”
“太少了?”
他低头从袖口里掏出更大一些的金锭,显然是会错了意,阿檀没有挑明,随他脑补。
可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我只剩下这一点俗物,大仙要是觉得少,那还是作罢吧。”说完,掏着金锭虚幻一枪,又要往回收。
法师合十一礼,宽大的法袍袖子扫倒桌上搁置的金锭,眼见着要坠落在地,阿檀眼疾手快地用手接住。
金锭入手微暖,像贴身所带沾染上的体温。可很快阿檀就知是她想错了,眨眼间暖意演变成灼烧,报复性的在她手心上咬了一口。咬完后,似大仇得报,暖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檀惊疑,手却未动分毫,对上他沉静的双眸,改变了主意:“两块金锭成交。”
“好。”
见他答应,阿檀飞快地将剩余的话本全部递过去。
“这些话本就当作是提前给小师父的赠品。”
法师颔首,轻挥衣袖,话本原地消失。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半芽仍捧着星星眼。
“回神。”阿檀打了一声响指。
“主人,他身上带了芥子囊,绝对家底丰厚。”
杀人越货,当然丰厚。
阿檀抿了一口茶,没有说出声。准备伸手拿点心,想到刚刚摸过的那块金锭,遂放下手来。右手掌心被咬处污秽争相浮现,留下青紫色咬痕。彼时茶楼外残阳如血,将楼阁的阴影拉的无限长。
阿檀看了眼天。
大凶,不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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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次镇的居民大多不是凡人,他们喜欢在凡间流通的银两上做各种印记,以此宣示主权。钱财每流通到不同的妖或者鬼魅的手里,现任主人便要用独家方法将前任的印记消除。而掩盖印记的最好办法就是,比亮。
此时,喜安楼的五楼客房里亮如白昼,阿檀灭掉了房内所有蜡烛,还是感觉刺眼。
将法师给的两块金锭特殊处理后,半芽抱着一个小巧的金算盘,快速地摸过桌上堆成小山的银子,算着今日收入。
不知她真身为冰玉蟾蜍的人必定误以为半芽是金玉蟾蜍。满眼精光,脸上挂着掉入钱眼的快乐,标准的金玉蟾蜍痴迷样。
她语速飞快:“主人,我们出族已有十日,除去母妫族到榆次镇的两日路程,再去掉这几日住宿,加上今日收入两千六百二十七两,现如今共有五千零八十两。”
“榆次镇的灵石已经炒出天价,更别说虚弥山。三危楼顶楼百年一开的盛事,这些钱怕是不够兑换入楼的灵石。”
阿檀心里也有一本账,盘算着还缺多少银两。
此行她们只为进入虚弥山的三危楼,若灰翎打探来的消息无误,那此地必有浮生岛的消息。三危楼这段日子闭门谢客,再开便是顶楼盛事,到时上到楼内消费下到顶楼拍卖会都只收灵石,而上千真金白银都难兑换一块灵石。
三师姐命悬一线,三百日之期,若她未寻到浮生岛入口取得蓝雾草,三师姐必当殒命。而她现在可能连三危楼的大门都进不去,想到此,阿檀眼神一暗。
“今日那小师父给的金锭,小金锭值五十两,大金锭值两百两,他一人我们就捞了二百五十两。主人别担心,明天那位小师父绝对不会缺席,我已闻到他芥子囊里诱人的味道。到时候,主人你诱导他算个别的卦,肯定有更多金锭向我们飞来。” 半芽又露出星星眼。
“再加上他今夜看了我给他的独家新作,必定心痒难耐,浑身燥热,抓心挠肝,彻夜难眠,不信他明日不追问下册。”
“什么独家新作?”阿檀警铃大作。
“就是那本《北忻殿下勇猛追爱占卜寡情尼姑》,代入主人你,添加了一点私设的故事,夹在那些书里给了他……”
半芽瞥见阿檀逐渐蹙起的眉头,说话声直线下降低弱蚊蝇。
阿檀越听身体越僵硬,她接住那块金锭时,上端的暖意融合成一团血气,显然此物不久前沾染上人命。或许因在母妫族耳濡目染缘故,只有她看见那团血气秽果,且她明显感知到法师算命是假,要书是真。
如此古怪,只怕他是因的几率占了八成。
话本围绕天界神秘的北忻殿下展开,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只为谱写北忻和他坐骑的千古绝恋。如今,主角北忻没变,倒是又换了一个会占卜的尼姑人设。
一本谈情说爱的话本子能有什么引人注目的。
想到法师占卜问的是与北忻殿下的姻缘。
阿檀砰然起身,他该不会是北忻殿下的狂热追求者,看不得北忻殿下与他人在一起,哪怕是文字描写、虚假杜撰都要抓狂。
“北忻殿下……什么追爱尼姑,写了什么。”
半芽戳着手指,眼神飘忽:“北忻殿下死皮赖脸猛追占卜寡情尼姑,最终为爱出家成法师,舍小情为大爱。”
半芽说的每个字眼都让阿檀头皮发麻,裸露在外的脖颈一凉,她急声道:“快,带上银子,我们离开这。”
“再不走,彻夜难眠的是谁还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翻开到手的话本子,看了一眼立马握住了三十米的大砍刀。
严厉版久平:“冷静点,别破戒。”
男主冷笑:“破戒?”
“先拿你这狗头作者练手。”
卑微版久平:“我错了,请发疯,想刀谁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