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走后,陶靖衣沿着幽径离开。山上的天气变化多端,还没走几步,天色便猛地暗沉下来,眼看着一?场雨就要来了,陶靖衣连忙加快步伐。
大雨说来就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陶靖衣抬起手臂,用袖子?遮挡着砸在面颊上的雨珠。
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水雾,犹如披上了一?层轻纱,层层绿影之间,隐约露出凉亭的一?角,可暂时遮蔽风雨。
陶靖衣举着袖子?,往凉亭的方向冲去。只是她以袖遮面,并没有注意到凉亭中早已有人。
那人背对着幽径,双手负在身后,遥望着被山雾掩去大半的青色峰峦。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衫,那青衫几乎和淡青色的雨雾融为一体,柔顺的衣摆被微风轻轻拂动着,宛如荡漾的碧色水波。
他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这长发用一根木簪子?簪住,一?半束起,一?半披散。微风亲吻着他的额头,撩起他细碎的额发,露出一双淡漠的眉眼。
陶靖衣甩着袖子?上的水珠,冲进亭内,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双眉眼。
她脸上的神?情明显凝滞了一?瞬,此时想要走入,显然已来不及了。
陶靖衣停止了甩水珠的动作,改握住自己的长袖,轻轻拧出水渍。
细小的透明水流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滴落在地上。从始至终,都有一?道视线落在陶靖衣的身上。
陶靖衣松开手中皱巴巴的袖摆,想了想,往前走了一?步,学着柳莺她们平时的样子,弯身行了个礼:“陶靖衣见过风教主。”
“不?必多礼。”风临止的声音和他的双眼一样的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陶靖衣直起身体,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对上那双褐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无情无欲,无悲无喜,即便眼底映着她的身影,也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那是属于神的眼睛,摒弃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
陶靖衣自然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并无特别。
陶靖衣移开了视线,只要对上风临止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她的心口犹如被人剜了一?刀子?,钝钝的痛。
就在她移开视线之后,那双褐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微小的波澜,风临止的眉头不可察觉地微微蹙起了一?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这少女全身湿透,轻薄的纱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深秋的天气,淋了雨难免会冷,一?阵风吹进凉亭里,带进来冰凉的雨丝。她下意识地抱起双臂,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风临止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解下外?袍裹紧那娇弱身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等他反应过来,带着他体温的袍子?,已经披在了陶靖衣的身上。
陶靖衣满面震惊地转过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风临止的外?袍料子?极好,触手细腻,披在身上也是轻飘飘的,袍子?上犹带着温热的触感,那是风临止残留在袍子?上的体温。
哪怕他脱离了七情六欲,变得冷冰冰的,拥有的还是一副凡人的身躯。陶靖衣的呼吸间,甚至沾染了属于他的气息。
她犹带着一?丝期待,轻轻地唤了一?声:“风临止。”
风临止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依旧在打量着她,眼底带上了几分?探究之色。
“你还记得我,对不对?”陶靖衣紧紧攥着衣角,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为何不?记得你。”风临止反问。
“你真的记得我?”陶靖衣高兴地追问了一?句,眼眶却是渐渐地泛起微红。
他还记得她!
他没有忘记她!
她想哭,又想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是紧紧攥着衣角,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轻轻地唤:“风临止。”
只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风临止猛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陶靖衣错愕地瞪大了双眼,刚扬起的笑意,不?由得僵硬在了脸上:“风……”
“谁给你的特权,可以直呼本尊的名姓。”风临止冷漠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插进了陶靖衣的心口。
“从前我就是这样唤你的。”陶靖衣艰难地解释了一?句。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本尊贵为一?教之主,岂能容一?个小女子直呼名姓。直呼教主之名,是死罪。”风临止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力道。
陶靖衣难受地皱起眉头,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这只铁臂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
但风临止的力气太大了,任她如何挣扎,都如蚂蚁撼树一?般徒劳。
陶靖衣呼进口中的新鲜空气越来越少,她的面颊一?点点地涨红着,连望着风临止的视线也逐渐迷离起来。
恍惚之间,似乎瞥见风临止的脸上划过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是错觉吧?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又怎么会感到痛苦……
“教主,求求您,放过陶姑娘!奴婢求您了!”一?名少女跪在风临止的面前,砰砰地磕着头,一?边哭,一?边哀求。
陶靖衣的眼前尽是流散的光影,她努力地保持着清醒,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
是去而复返的柳莺。
柳莺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告诉陶靖衣,连忙沿着原路返回?,一?路寻到此处,没想到竟然撞上风临止差点掐死陶靖衣的场面。
她连忙冲了过去,跪倒在风临止的面前,痛哭着求他松手。
若是风临止真的掐死陶靖,待有朝一?日,他清醒过来,定会痛苦不已、追悔莫及。
柳莺见风临止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手指越收越紧,一?颗心紧张地砰砰直跳起来,脸色吓得煞白如雪。
她再顾不得其他,伸出手,扯着风临止的衣摆,高声道:“教主,您不能杀陶姑娘,您将来会后悔的,您一定会后悔的……”
风临止垂眸看了满脸都是泪痕的柳莺一?眼,沉声道:“天下众生,不?过蝼蚁,生死皆在本尊的一?念之间。你倒是说说,本尊为何会后悔?”
“因?为……”柳莺抬起头来,看看快要窒息的陶靖衣,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风临止,一?脸犹豫之色。
眼看着陶靖衣呼吸逐渐微弱,性命快要不?保,柳莺索性心一?横,冒着被大祭司责罚的危险,咬牙说道:“因?为您深爱着陶姑娘,若是您杀了她,有朝一?日,您一定会后悔的!”
这句话仿佛凭空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砸在风临止的耳畔。风临止面色微变,褐色的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手指的力道缓缓松开了一?些?,他低声喃喃重复着柳莺的话:“我深爱着她……”
“是,您深爱着她。”事已至此,柳莺已完全豁出去了,“您还记得吗?您曾打算杀了段红樱之后,就将花神教交托到林洛安的手中,而您带着陶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游遍五湖四海,看尽山川河流,这是您亲口说的。您说,此生别无所求,但求每一个日升月落,都有陶姑娘长伴左右。”
“游遍五湖四海,看尽山川河流……”风临止默念着这句话,不?过再普通的一?句话,却仿佛一?个咒语,挥之不?去。
隐隐有尖锐的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这痛楚迫使风临止,不?得不?松开了手。
风临止一松手,陶靖衣的身体便再无依托,缓缓的软倒下去。
“陶姑娘,您没事吧?”柳莺连忙爬过去,扶着陶靖衣。
大量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陶靖衣的口中,她剧烈咳嗽着,过了好一会儿,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才缓了下来。
待眼前能看清之后,她将目光投向风临止。
风临止因为经脉逆行的痛楚,倒在了地上。他的四肢蜷缩起来,手掌紧紧按着心脏的位置,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抵挡那一波又一波,宛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痛楚。
“风临止!”陶靖衣飞快地走过去,将他扶起。一?只手蓦地从背后伸出来,狠狠地将她扯离风临止的身边。
“离他远点!”林洛安满脸怒色地吼道。他的脸上隐隐泛着些?许煞白,显然是因为风临止妄动情念经脉逆行的痛苦影响到了他。
陶靖衣跌坐在地上,怔怔然的望着林洛安。
林洛安摸出一颗安神?丹,喂给风临止,在他耳畔低声道:“没事了,师兄,再也不?会痛了。如果你觉得难受,我可以帮你忘了她,彻彻底底地忘了她。”
林洛安说这话的时候,瞥了陶靖衣一眼。
陶靖衣的眼角有了泪意,目光落在风临止的身上。风临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林洛安说的话,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几句。
“你收拾一下,我安排人送你下山。”林洛安抬眸,看向陶靖衣,“你也看到了,你留在花神教,终有一?天会害了师兄。”
“我走。”陶靖衣面色惨白,咬牙说道。
“我希望你保证,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师兄的面前。”
陶靖衣顿了顿,轻声说道:“只要他不?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发誓,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林洛安道。
柳莺扶着陶靖衣站起,陶靖衣回头看了风临止最后一眼。
风临止静静地躺在地上,面容被青丝覆盖了大半,他双眼合起,神?色淡然,仿佛周遭的一?切风风雨雨,都再与他无关。
陶靖衣解下他披在自己神?色的袍子?,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低声说了一?句:“永别了,风临止。”
一?滴泪,悄然自她眼角滑落,砸在风临止的面颊上。滚烫滚烫的,一?直烫到了风临止的心底。
——永别了,丫头。
——永别了,风临止。
即使从未痛快淋漓地相爱一场,诀别的话却是如此的默契。一?句简单的“永别”,这背后代表的却是永生不?再相见。
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白色的薄雾笼罩着群山,斜阳自云层后透出点点金芒,叶尖透着新绿,映在陶靖衣的眼底,山下一?辆垂着青绸的马车早已等在路边。
陶靖衣坐在马车里,车轮骨碌碌的滚动着,发出喑哑的声响,碾碎所有关于花神教和风临止的爱恨情仇,载着她向未知的远方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教主出局~
风临止的感情线从一开始设置的关键词就是:有缘无分
接下来是弟弟出场(*^▽^*)
关于女主没有爱上男主这个问题,
其实女主一直都是喜欢男主的,她自己没有察觉而已(摊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