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正是暮春时节,山上的花儿谢了一大半,春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花雨。
柳莺捧着托盘,穿过花雨,朝着乾坤洞走去。
“柳莺,又去给姑娘送药啊。”一人叫住了她。
柳莺转过身来,朝那人望去。一名戴着面纱的白衣少女站在树下,弯弯的眼睛里都是盈盈的笑意。
是和她一同入教的白雪。
“真羡慕你呐,入教才半年,就被教主提拔到?身边,伺候那位姑娘。哪像我们,整日里被管事?的姑姑尽安排一些粗活重活。”白雪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你又被姑姑罚了?明日里我找姑姑说说情。”
“嗯,谢谢你,柳莺,你真好。”
“不说了,我还要去伺候姑娘喝药。”
“说起来那位姑娘也昏睡了大半年,每日里就靠强灌一些汤水续命,也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白雪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位不知名姓的姑娘是教主风临止半年前从教外抱回来的,一直安置在乾坤洞里的寒玉床上,半年来,以各种?珍稀的药物吊命,就是醒不过来。
“如果她能过醒过来,应该就是教主夫人了罢。”白雪叹道。
这半年来,哪怕教中事?务再繁忙,教主总会抽出?一些时间陪那个姑娘,珍贵的内力也是毫不吝啬的往她体内输送。有一回,据说教主从乾坤洞里出?来时眼睛都是红的。
这位教主,看着整日里笑吟吟的,十?分好相处,实则心肠冷硬,便是自己的师父虞桑青身亡时,也未掉过一滴眼泪。居然会为一个姑娘哭,可见她在他?心中不一般。
“快快住口,教主的私事?,又岂是我们能胡说的。”柳莺连忙打断她的话。
柳莺见药快凉了,与白雪说了两句话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刚踏进乾坤洞里,她便猛地瞪大了眼睛,险些连手中的托盘都没有捧住。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乾坤洞里那位神秘姑娘苏醒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花神教上下。彼时,风临止正在批阅密信,听?闻柳莺的汇报,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一大滩墨迹瞬时在笔尖晕开。
他?满脸惊喜之色,密信也顾不得看了,搁下笔,连忙朝着乾坤洞走去。
寒玉床上,陶靖衣正抱着被子?直打哆嗦。她昏睡大半年,身形消瘦了不少,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瘦出?棱角,脸和唇都是白的,唯独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又黑又亮。
她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床上,冻得瑟瑟发抖,抱着被子?,忍不住直搓手脚。
她睡得太久,人清醒了,意识却还是浑浑噩噩的,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在寒玉床前,立着四?名面带白纱的白衣少女,一旦她有下床的举动,便前来阻止她,还冷冷地丢出?一句话:“没有教主的吩咐,姑娘不能下床。”
陶靖衣懵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洞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身着风流清雅的青衣,衣摆上还风骚地绣着竹叶,他?眉眼弯弯,气质温润,嘴角含着笑意朝她走来。
他?一进来,屋子?里的少女齐齐跪倒:“拜见教主大人。”
陶靖衣抬起头?来,盯着他?的面颊,脑子?半天转不过来。
风临止道:“你们都出?去。”说完这句话后,他?在床畔坐下,伸出?手去,在陶靖衣的躲闪中揪了揪她的脸颊,“丫头?,你可总算是醒了。”
陶靖衣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脑海中有无数画面涌来,她张了张口,声音低沉沙哑:“……你是风临止?”
风临止伤心地垂下嘴角,长叹一口气:“你这一觉睡得天长地久,连我都忘记了。”
“我没有,我是睡得糊涂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陶靖衣用力地摇着脑袋,眼底总算恢复清明之色,“我可以下床吗?好冷啊。”
话音刚落,手腕被风临止握住,他?的掌心里泛着暖意,接着一股热流从他?的掌中传出?,顺着她的四?肢百骸游走,不一会儿,她全身便暖烘烘地如同置身四?月的春水里。
“我睡了多久?”
“半年。”
“这么久啊……”陶靖衣叹道。
“是啊,久得我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风临止松开她的手,满脸痛心的表情,“说你是傻丫头?,你还真傻,不是给了你一把有机关的匕首么,怎么真扎了自己,那伤口再往上一寸,神仙难救。”
“我也不想的。”陶靖衣的面颊皱成一团,“我太紧张,忘记按机关了。”
风临止:“……”
陶靖衣回想当?日,还是觉得四?肢发软,浑身战栗。她和风临止原本安排了两套计划,实施地点?都是悬崖。第一个计划是她跳下悬崖,风临止派人在半途接住她,再以身形相似的女尸代替她。第二个计划便是她用匕首刺入胸腔,配合闭息丸进入假死状态,让段飞白目睹她咽气,再由风临止抢走“尸体”。只是,她没有想到?段飞白早就给她下了“断肠散”的毒,更是没想到?,即便站在悬崖前,段飞白还是能威胁她。
段飞白掠过来的瞬间,她脑海一片混乱,想也没想,便用了第二个计划。
可是她太紧张了,段飞白阴鸷地朝她掠过来时,她手脚都是僵的,混乱中,连机关都忘了按。还好闭息丸有麻痹的作用,要不然,她早就痛得呜呜大哭了。
“命是保住了,只是你体内尚有余毒未清,我翻遍教中医书,依旧找不到?解毒的办法。此?毒不清,我也不知道能保你活多久。”风临止眉间染上一层忧色,沉声说道。
“是‘断肠散’,段飞白下的毒,普天之下,只怕唯有他?一人知道解法。”
“段飞白是你的未婚夫,他?为何要害你?你又为何如此?怕他??”风临止忍不住问道。
焚毁红枫山庄的是人偶山庄,江湖传言中,苏家几?十?口尽数丧生,唯独段飞白一人逃出?。看似段飞白也是受害者,但风临止总觉得,陶靖衣似乎早就知道红枫山庄会有这么大的一场劫数,段飞白与红枫山庄的焚毁也脱不开干系。
段飞白与人偶山庄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段红樱也是姓段呢。但是单凭一个姓氏是判断不出?来的,这江湖上姓段之人多不胜数,就连洗剑阁也有一位姓段的小师叔,总不能说他?们都有关系。
见陶靖衣面露为难之色,风临止叹口气,说道:“算了,你不想说便不说。”
“风临止,谢谢你的理解。”陶靖衣垂下眸子?。
“如今,在所有人眼中苏夕颜已经是个死人,今天便是你的重生之日,既是从头?再来,不如给自己起个新名字。”
陶靖衣拉起他?的手,如同当?初他?在她手中写下名字一般:“陶靖衣,从今天开始,我叫陶靖衣。”
掌心在她的指尖轻划下,似有一阵电流通过,风临止的身体微微僵了一瞬。
***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潮湿的气息。夕阳自云层后害羞得露出?半张脸,枣红色光芒为大地镀上一层金晕,抬眼望去,巍峨群峰一半隐没在云海中,十?分壮丽。
攀过层层石阶,尽头?就是花神教观赏日落最佳的地点?。远远望去,古朴的石亭中,一名青衣人倚栏独坐,手中持一管碧色玉箫,迎风而吹。
箫声缠绵,穿透重重云海,落在陶靖衣的耳畔。
陶靖衣抬步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气喘吁吁的卷着袖子?擦去额前热汗。
风临止放下手中玉箫,朝她望过来。
陶靖衣将?双手拢在嘴边,小声问道:“紫电在吗?”
陶靖衣最怕紫电,每次找他?时,总要事?先问上那么一句。
风临止失笑:“它?不在,你放心过来吧。”
陶靖衣这才松了一口气,甩甩长袖,一蹦一跳走了过去。
她在风临止的右侧坐下,趴在栏杆上,山风迎面扑来,吹拂着她的脸颊。
距离她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她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下逐渐恢复,原本瘦出?棱角的脸颊也圆润了不少。
风临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手感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软乎乎的。
“诶,别捏,别捏,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陶靖衣躲闪着他?作恶的手。
“你也知道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风临止悠悠地叹了口气,“你半死不活地躺了大半年,日日用珍贵的参汤续命,差点?将?我的花神教败光,再不醒,我就只能忍痛挖个坑将?你埋了。”
“啊?”陶靖衣作惊恐状。
“我寻思?着,你这么能吃,不如早点?将?你打发下山去。”
陶靖衣又“啊”了一声,声音拔高几?分,皱着一张脸:“我寻思?着,我吃的也不是很多,你要是觉得亏,我以后少吃点?,还给做你丫鬟,帮你洗衣做饭,你就当?发我薪俸了。”
风临止“噗嗤”一声笑了:“不过玩笑之言,你还给当?真了。傻丫头?,我连闭息丸都舍得给你,还在乎这几?个银钱,只是……”
他?的笑容敛了几?分,眉间笼着愁绪,语气沉重:“只是你昏睡的这大半年,江湖情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的花神教被人偶山庄渗透,已经非我能掌控,留你在我的身边,只会害了你。”
人偶山庄灭红枫山庄后,声势大起,□□纷纷以段红樱马首是瞻,这半年来,人偶山庄的势力进一步扩大,段红樱吞并花神教的野心逐渐显露。
陶靖衣方死里逃生,即便风临止再舍不得放她离开,也实在不忍留着她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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