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夜风送来一声压抑的绝望低泣。
那哭声类似某种野兽濒临绝境的低鸣,压抑中透着令人窒息的悲伤,断断续续,呜呜咽咽,乍然一听,令人五内俱崩。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夜色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那声音辨不清是男是女,在这寂静的夜空下听起来尤为突兀。
段飞白怔然地抬起眸子,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夜风的吹拂下,一名黑衣人踏着月光走了出来。他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衣,面容藏在黑布后,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陶靖衣身上,滞了一滞,接着,他纵身而起,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刺向段飞白。
段飞白抱着陶靖衣的身体,避开刀光。只是他怀中抱着陶靖衣,黑衣人又?武功高强,闪躲已经非常不易,别说还击了。
黑衣人似是知道陶靖衣是他的弱点,招招攻击都冲着陶靖衣而去,段飞白不得已松开陶靖衣,轻按了一下腕间的机关。
“咻”的一声,一支袖箭射出去,黑衣人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时,段飞白手中已多了一把软剑。
黑衣人不敢小觑,小心应付着。
但段飞白的武功实在厉害,不多时,他的身上便挂了彩。他捂着伤口,藏在黑布后的面容十分阴冷。
段飞白决意取他性命,招招不留情面,直刺他的要害之处。黑衣人的动作逐渐凝滞起来,原本他以为段飞白受了刺激,会神志错乱,想借机取他性命,没想到却激发了他的潜能。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心底一沉,从怀中摸出一物,顿时银光一闪,无数光点朝着段飞白激射而来,竟是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段飞白松开陶靖衣,抬剑挡去大半一阵,运起轻功,纵身一跃,落在树顶。忽然,他心头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朝陶靖衣的方向望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黑衣人放出暗器后,朝着陶靖衣扑了过去。
段飞白眼底浮起血红色的光芒,一掠而下,手中长剑直取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抱着陶靖衣一路朝着悬崖边滚去,段飞白大惊失色,脑海中陷入一片空白,他扔了手中软剑,拼命地鼓动着全身的肌肉,扑到悬崖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红色的嫁衣——
然而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伸出去的手,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抓住。
悬崖下方空荡荡的,段飞白的心也是空荡荡的,唯独头顶一轮冰月,洒下寒霜般的月色,那月色落在他身上,一直凉透到他的心底。
绝望如同大海般将他淹没。
黑衣人抱着陶靖衣的身体急速的下坠着,下坠到一半的时候,他伸出手去,甩出一根白绫。那白绫是天蚕丝所制,刀枪不入,卷住了悬崖边一颗碧树。
白绫卷住树干后,两人下坠的趋势立即止住了。黑衣人的身体晃了一晃,搂紧了陶靖衣的身体。接着,从上方垂下来数道细长铁链,铁链缠住他二人的身体,一路将他们拽上去。
铁链的尽头是一个洞穴,原来这洞穴就嵌在悬崖的中段,泥土还是新的,显然是才凿出来没多久。握住铁链的是四名蒙面的白衣少女,少女见到黑衣人后,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见?过教主。”
黑衣人将陶靖衣轻轻放到地上,抬手将面上的黑布摘下来,藏在黑布下方的是一张俊朗不凡面颊,平时温和的眉眼,此刻堆满凌厉之色。
风临止抬手,示意她们起身。他垂下眸子,朝陶靖衣望去,陶靖衣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双目紧闭,神色惨白。若非他早已知道真相,当?真会以为她已经死去。
她的面庞上俱是血迹,将本来清丽的容色掩去了不少。风临止行至她身边蹲下,用手握着袖口,温柔地擦着她面上的血迹,只是血迹已经干涸,擦了半天也没有擦掉。
风临止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教主,是否现在就将他们扔下去?”白衣少女们搬运着两具尸体出来,一男一女,男人着黑衣,面容陌生,女子着嫁衣,面容被毁去了一大半。
两者的装扮,和风临止、陶靖衣一模一样。
风临止从怀中取出一把银色匕首,那银色匕首和他送给陶靖衣的那把是一样的,只是这把没有机关罢了。他猛地抬手,掌心内力吞吐,将匕首扎入了女尸心口的部位。
“扔下去。”风临止转开眸子。
他弯身将陶靖衣抱在怀里?,往洞口的方向走去,洞口外垂着两根铁链,他将铁链绑在自己和陶靖衣的腰间后,回头对少女们说道:“你们也速速离去,记住,离开前将此处毁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谨遵教主之命。”少女们齐声道。
***
云峰巍峨,山壁陡峭。
即便身怀绝世轻功,从崖畔攀到崖底,也要用大半夜的时间。一路行来,满目蓊郁荫翳的树木。树木的掩映下,隐约可见一条喘急的河流,银色的波浪翻卷着,撞击在石壁上,浩浩汤汤东流而去。
苍鹭举着手中火把立于河边,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落进这河中,否则这回连骨头都捞不着。
“苍鹭大人,人都到齐了。”一旁的黑衣侍卫低声说道。
苍鹭颔首,高声道:“从现在开始,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这河……”黑衣侍卫犹豫。
“找两个水性好的,下去看一看。”
那黑衣侍卫还在犹豫,若真的掉进这河里,只怕早就被冲走了。
苍鹭如何不知道,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放过。
这些人都是段飞白亲手训练出来的死士,平时不轻易调动,就连段红樱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次能出动他们,看得出来这位新夫人在段飞白心中的地位不可小觑。
既然是段飞白的吩咐,他们不敢怠慢,打起全副精神,一寸一寸地搜着崖底,不放过一个角落。
日光破开云层,将天地照得一片透亮。崖下树木遮天蔽日,阳光落在树顶,洒下斑驳的阴影。崖底终年阴寒,比这崖底更阴寒的是段飞白的脸。
段飞白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在攀崖的过程中,早已被荆棘和山石划烂,衣服的下摆沾满了污泥和草屑。
他的脸和手布满伤口,有些是草木划开的,有些是石块割开的,这些伤口一半深可见骨,猩红的皮肉外翻着,血迹已经干涸,不少细小的石子深入伤口,每动一下,便磨着骨肉。
他却仿佛无知无觉,徒手翻开每一块山石,扒开每一处荆棘。
苍鹭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低声道:“主人,歇一会儿吧。”
段飞白轻功最好,他是第一个下来的,不眠不休找了半夜,但是这崖底太深了,终年没有人迹,处处都是荆棘和嶙峋的山石,即便用剑劈开荆棘,开辟出一条路来,也需要花费好大的功夫。
段飞白的确是武功高强,可武功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苍鹭知道,他是在强撑着。
失去新夫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伤心。
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伤心,就像是覆上了一层完美的面具。
苍鹭的话一出口,段飞白提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冷漠地看了苍鹭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哪怕是一句斥责。接着,他抬起手,将面前的荆棘劈开。
动作小心翼翼,又?干净利落。
他的武功是极高的,剑气一荡,至少能将方圆十里?扫平。但他没有用内力,苍鹭能猜得出来,他是怕剑气误伤新夫人的尸体。
对,尸体。
心口中了一剑,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必死无疑。
苍鹭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侍卫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苍鹭眼睛一亮,连忙对段飞白道:“主人,找到了!”
段飞白猛地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的眼底交织着各种情绪,那双漆黑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又?猛地黯下去,呈现一片死灰。
苍鹭没说,人是活着还是死的。
段飞白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拨开重重草木,便是发现尸体所在的地方。苍鹭走上前去,一把将尸体翻了过来。
不是陶靖衣,是那名掉下来的黑衣人。
段飞白死灰的眸子重燃了一点希望。
黑衣人掉下来的地方刚好是一块空地,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黑衣人全身骨骼尽数被摔断,面容被这些尖利的石子磨损了大半,依稀能辨出来是个五官普通的男子。
苍鹭在黑衣人身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他将金牌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回道:“主人,是幽冥的人。”
幽冥是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杀手有多少。段飞白名气大,树敌无数,有人买凶杀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找到了!找到了!”苍鹭话音刚落,一名黑衣侍卫冲了过来,跪在段飞白的身前,“主人,我们找到新夫人了。”
“快带我去!”段飞白疾声道。
“只是……”那侍卫犹豫着,满脸惊惧之色。
“只是什么,快说!”苍鹭喝道。
“只是我们发现新夫人时,正好碰上了狼群捕猎,新夫人的身体大半被狼群啃食,只剩下……只剩下一把零星的骨头了。”那侍卫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段飞白的身体狠狠地晃了一下,似是一下子没能理解他的话,沙哑着开口:“……你说什么?”
“新夫人的身体被狼群啃食,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把白骨。”侍卫瑟瑟发抖的又?重复了一遍。
彷如凭空飞来无数尖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剐着心尖上最柔软的部分,密密麻麻的疼痛,就那么一寸一寸地在心底蔓延着。段飞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耳朵里“轰”了一声,霎时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剩下一片嗡嗡嗡声。
他的双唇抖动着,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直瞪瞪地看着侍卫那张惊惧的脸,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露出满脸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望着他,他们的双唇一动一动着,在说些什么。
段飞白全身麻木,双眼失去焦距,意识沉入一片泥海,唯独胸膛处一股腥甜的血气剧烈地翻滚着,直冲着他的咽喉而去。
噗——
一大团血雾在他的眼前散开,视线被染得一片通红。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吞噬着他的意识,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所有的声音总算回到了他的耳畔。
“主人!”
“主人保重!”
“主人,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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