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靖衣的心砰砰地跳了一下,手脚不由得有些僵硬。苏合就等在外面,这场戏还是要做下去的。
她深吸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捻着佛珠,朝着桌子走去。
桌上放着一只金色的酒壶,壶边放着两个金色的酒盏。段飞白注意到,放在酒壶旁边的几?碟子糕点少了许多,糕点都进了谁的肚子里,不言而喻。
他的唇角甚至隐隐勾出了笑意,只是在陶靖衣拿起酒壶,以衣袖遮挡斟酒时,他笑不出来了,眼底的光也一点点地黯了下去。
陶靖衣屏息凝神,目光注视着清冽的酒水一点点地将金盏注满。她腕间的佛珠始终离酒水隔着一寸的距离,她抬头朝窗户外面望去,那边,似乎有一道?人影闪过。
陶靖衣不动声色地将闭息丸扔进其中一杯酒里。
忽然一阵秋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来两片血红色的枫叶,落地地上。段飞白踩过枫叶,朝着窗户走去,抬手将窗门合上。
等他转过身时,陶靖衣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举着两杯金盏。
段飞白垂眸,陶靖衣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他:“飞白哥哥。”
段飞白接了金盏,手臂从她的腕间绕过,将金盏送到唇边。陶靖衣看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她抬起眸子时,才发现段飞白目光诡异地盯着她。
陶靖衣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杯盏上,他杯中的酒一点未少。正犹自惊疑时,腹中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不由自主得躬下身去,捂住了小腹,手中的金盏也因为脱力而掉在地上,一路滚到段飞白的脚边。
陶靖衣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扶着桌角,额间因剧痛很快沁出一层冷汗。仰起脸来,震惊道?:“你……”
一张口,便有一股浓烈的血气从喉中涌出,接着,一缕温热的血痕顺着她的唇角缓缓下滑,滴在她鲜红的裙摆上。
陶靖衣满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就算他在喜堂的龙凤红烛里动了手脚,下的也不过是普通的致人手脚发软的药物,这合卺酒一直都是由自己经手,他没可能下毒的。
原书里,段飞白也没有对苏夕颜下毒。他武功本就比苏夕颜高,要想制住苏夕颜轻而易举。
“你现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中毒的是你。”站在她面前的段飞白面无表情地启唇,眼神冷漠地像是天上的寒星。他当着陶靖衣的面,抬起手,将杯盏倾斜,瞬时杯中酒水泼了一地。
他将空杯盏轻轻搁在桌子上,朝着陶靖衣走近。
陶靖衣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段飞白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套在她腕间的佛珠取了下来。
“为什么,明明你不是她,却还是选择伙同苏合害我?”他表情阴森恐怖,眼底蕴满痛苦。佛珠在他的掌中化作齑粉,从掌心中滑落,纷纷扬扬撒落一地。
剧痛令陶靖衣的意识模糊了许多,段飞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一时近,一时远,她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捕捉到“害我”二字。
“我没有……”她艰难地摇着脑袋。她没有用佛珠浸过他的酒,只是她一开口,就有血喷出来。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力?气被一丝丝剥离,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陶靖衣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坐在了地上。她用手撑着地面,大口地喘息着,唯有如此,才能缓解腹中那股剧痛。
段飞白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风:“断肠散的滋味,不好受吧……”
陶靖衣猛地抬起眼睛:“你什么时候……”
“龙泉客栈。”
陶靖衣呆住。
“一旦发作,腹痛如绞,若无解药,肝肠寸寸断裂而死,这便是断肠散。”段飞白勾住了她的下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庞,“我本不想杀你,只是,谁叫你和?她是一样的蛇蝎心肠。”
这回陶靖衣听清楚了,她面色剧变,心底腾起不好的预感:“她?她是谁?”
“苏夕颜。”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将陶靖衣打入了地狱。
她面色煞白如纸,惨白的唇瓣抖动着:“你都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段飞白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从何而来。只要你告诉我,今日你害我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尽管身体已经没了多少力?气,陶靖衣还是挣扎着,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扭过头去。
“说,你是谁?从何而来?”段飞白将她的脑袋掰过来,厉声道。他的眼底隐隐有血红色的光浮起,眼神恐怖得令陶靖衣浑身战栗。
她不能说,她说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摆脱他。况且,她说了,段飞白就能放过她吗?
陶靖衣抿紧了唇,唇畔的鲜血愈发的凄艳。她撑在地面的手胡乱地抓着,抓到了一把破碎的枫叶。
她现在就和?这片残破的枫叶一样,几?乎要碎在段飞白的手中。
“说,你是谁!从何而来!”段飞白眼底血色更浓了几?分,面上俱是偏执的神色。
陶靖衣张口喷出一口血箭,这血箭尽数落在段飞白的怀里,令他怔了一怔。
他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松开陶靖衣的下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擦着她唇畔的血痕:“我不问了,不问了……只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安分做我的妻子,不许背叛我……”
他话还未说完,屋外忽然响起尖叫声,伴随着这声尖叫的,是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箭矢破空的声音。
段红樱来了。
段飞白松开陶靖衣,拿起桌上的酒盏,狠狠一下,摔在了地上。
酒盏化作碎片的瞬间,屋门猛地被人推开,段飞白抬手,在手腕处轻轻按了一下,“咻”的一声,一支袖箭破空而去,直接射向?苏合的面门。
苏合完全没有想到,进来会是这般景象。陶靖衣倒在地上,脖颈处、衣襟前都是大片的血迹,而段飞白却毫无无损,如魔鬼一般站在她身边。
袖箭来得猝不及防,饶是他反应机敏,飞快地扭动着身体,避开要害,还是不小心中了这支箭。
袖箭穿过他的肩胛骨。
苏合大怒,抬手封住伤口的穴道,提剑朝段飞白攻过来。段飞白旋身避开剑光,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的软剑,与苏合对打起来。
“庄主!庄主!”一名侍卫冲到屋内,惊惧地大喊道?:“人偶山庄杀过来了!”看到屋内的情景,侍卫愣了一下。
段飞白抬手,袖箭射出,穿过那侍卫的喉咙,侍卫“轰”的一声倒下。
苏合挥剑的动作越来越凝滞,他面色大变,一下子明白过来,段飞白满身藏着利器,又暗中给他下毒,定然是早就知晓今日的计划。他大惊之下,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计划周密无缝,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下意识的朝陶靖衣的方向望去,只是地上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大滩暗红的血迹。
苏合转眸,朝窗边望去,陶靖衣正艰难地推着窗门,翻身离开。
苏合大怒,认为是自己的女儿背叛了自己,一时怒极攻心,方寸大乱,喷出一口黑血。
段飞白的目光落在陶靖衣消失的方向,眼神狠厉了几?分,速战速决,一剑穿透了苏合的喉咙。
苏合死后,他立即追着陶靖衣离开的方向而去。
陶靖衣捂着小腹,站在长廊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竹哨。
竹哨是风临止给她的,小红马跟了风临止一段时间,被风临止用特殊的手段训过,只要一吹口哨,它就会过来。
哨音响起后,果然有一阵蹄音朝着这边奔过来。陶靖衣弯身将裙摆塞入腰间,翻身爬上马背,低声喝道?:“驾——”
小红马四蹄如风,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
陶靖衣转眸,山庄内处处都是人影和火光,火舌舔舐着雕梁画栋的建筑,无数箭矢擦着她的身体飞过。大门是敞开的,并无人守着,陶靖衣松了一口气,小红马载着她,一跃而起,跨过门槛,朝着茫茫夜色奔去。
段飞白追出来的时候,一支流矢正擦着陶靖衣的后背飞过,他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陶靖衣和小红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段飞白眼底的光芒黯下来,运起轻功,朝大门的方向掠了出去。
小红马是汗血宝马的后代,狂奔起来如足下生风,饶是段飞白轻功如神,追了半天,也还是远远被甩在后面。
陶靖衣腹中剧痛难忍,坐在马背上的身体摇摇欲坠,若非她的意识还有几?分清醒,恐早已摔了下去。
总算挨到了与风临止约定的地方,她“吁”了一声,拽紧缰绳,小红马高高扬起前蹄,止住步伐。
陶靖衣浑身脱力,“砰”地一声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地面上因沾了露水有些潮湿,她滚过的地方是一片草地,草屑沾满她的全身。
头顶挂着一轮清寒的圆月,月色皎洁如霜,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再往前面,就是云海翻腾的万丈悬崖。
见陶靖衣停下来,段飞白也不再急于追捕,他放慢脚步,缓缓朝陶靖衣走去。
月色洒落在他的面颊上,如镀上一层寒霜。他的眉眼堆霜砌雪一般冷,幽深的眸子紧紧注视着陶靖衣的身影。
陶靖衣撑着手肘,从地上站起来,藏在她袖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入她的掌中,被她紧紧握住。
她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击鼓一般撞击着她的胸膛。
她喉中俱是腥甜之气,身下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血痕。段飞白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退到最后,已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你站住!”陶靖衣高声道。只是这一声大喊,就花费她不少的力?气。她的喉中再次涌出鲜血,血迹糊了她满脸,在月色的映衬下,绝望又凄厉。
“过来。”段飞白朝她递出自己的手,眼底俱是阴鸷之色,疯狂又冰冷,“你害我的事,我不再追究。你是谁,从何而来,我也不想知道了。只要你答应我,留在我身边,永远不再背叛我……”
“你够了!段飞白,你这个疯子!”陶靖衣满面怒色地咬牙,单薄的身形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段飞白的呼吸紧了几?分,冷声道?:“这个世上,只有人偶不会?背叛,你听话,我不想把你变成人偶。”
陶靖衣的心头堆满寒意,整个人像是浸入了冰水般地冷,浑身不由自主得颤抖起来。
她不要变成段飞白的人偶……
绝不……
她用力地摇着脑袋,眼角泛着点点泪光:“段飞白,你放过我。”
段飞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固执地伸出手,声音里满是厉色:“过来!”
陶靖衣望了一眼身后漆黑的悬崖,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她再次冲他摇了摇头。
段飞白嘴角咧出一个阴森的弧度,他一眼便猜出了她的心思,冷声笑道?:“你惹怒我了,你猜,是你跳崖的速度更快,还是我的轻功更快。”
陶靖衣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段飞白抬步朝着她走过去,他浑身紧绷着,已经做好随时飞扑过去的准备。
但自始至终陶靖衣都没有动。
段飞白松了一口气,在离她数步远的时候,身形一掠而起,落在她身边,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他抓住陶靖衣后,立即掠了回去,离得悬崖远远的。他的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抱紧了她,低头朝她看去。
忽然,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底透出绝望的光芒。
在陶靖衣的心口,不知何时已经扎入了一把银色的匕首。血色在她的胸膛前晕染开来,开出巨大的血花。
陶靖衣惨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解脱的笑意,喘了一口气,轻声道?:“段飞白,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肯和我在一起……”段飞白所有的冷静在这一瞬间尽数崩塌,满脸都是痛苦和绝望之色。
“因为……我不想当你的人偶……”陶靖衣被血沫呛了一口,咳了起来。
她的唇瓣因失血过多而干裂,唇边的笑意美丽又惨淡,只是再也不见了那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段飞白,你的那杯酒,我没有下毒。我也没有伙同,咳咳,伙同苏合害你。”她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每说一句话,都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我也知道,嫁衣上的那团血迹是你在警告我……你信我,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害你……”
“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挺喜欢你的。”她可是《飞白》的书粉,她还给他写过同人,在她的笔下,他活得好好的。开开心心,活到了老。
只是这些,她都没机会同他说了。
段飞白握住她的左手,疯狂地往她体内输送着内力?。
黑暗一阵阵袭来,吞没着陶靖衣的意识。
啪嗒、啪嗒——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在她的脸上,她伸出右手,摸了一摸,摸到满手的水痕。
陶靖衣呆了一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深究,铺天盖地的黑暗便彻底吞没了她的意识。
她抬起的手猛地垂落下去,段飞白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段飞白的手僵在了半空。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