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前朝覆灭后,汴京的?皇帝是一个接一个的换。今日还是无名小卒,明日就披着龙袍登上皇位。久而久之,百姓们都习惯了。
如?今这位皇帝位置坐得很稳,汴京竟然有了些承平气象。刚出正月,皇帝便颁下?旨意征召民夫,要改建、拓宽汴京城。
于是当暖阳照彻街头巷尾、春风吹得汴京桃红柳绿时,城里城外都忙得热火朝天。汴京各城门守卫的盘查也松了不少,只要看着不是贼眉鼠眼的,统统放走不问。
因?此,当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找上皇宫时,宫门守卫竟然没当场将他赶走,而是仔细看了他的?玉佩,方才将他引进去。
落魄少年进了皇宫,本来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然而当他摇身一变,成了流落在外的?皇子时,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皇帝子嗣不多,自从当年出征在外,被人杀了三个孩子后,他对每个孩子都很关心,尤其是这个在外多年的,更是想方设法补偿他。
寝殿要给最好的,吃穿用度更是叮嘱皇后亲自过问,还特意设宴庆祝他归来,召集宫妃皇子们与他相认。
一个没亲娘的?孩子掀不起太大风浪。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宫妃们带着孩子挨个见礼,皇帝十分?满意,只是在如何给他排辈上犯了难。
按照年龄排位次,他应该排第七,然而平白让后面两个皇子矮了一位,皇帝又于心不忍——在孩子面前,他向来喜欢一碗水端平。
母亲虽然没说过生父多少事情,可是为数不多的?话语,李让都牢牢记在心里?,便主动要求排在最末,做了九皇子,只求在父亲面前留个好印象。
他不在意位次,那都是虚名,他只在意结果。
皇帝深感欣慰,次日便给他赐了名,就叫柴熙谕。
柴熙谕领旨谢恩,正要离去,却听见皇帝问道:“你生母,菱娘葬在何处?”
柴熙谕头一次听见别人叫生母的?名,一时竟有些恍惚。
皇帝又问了一遍,柴熙谕看着重重宫阙的?影子,轻声答道:“儿记不清了。”
皇帝有些失望,便放他离开。
柴熙谕慢慢走着,直至无人的角落,才敢自嘲地笑了笑。
他真的?记不清么?
不会的?。
他亲手给母亲的坟茔埋上最后一抔土,怎么可能记不清。
他只是不想让母亲随他颠沛流离,毕竟这一路上颇多艰难,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走到皇宫门前。
他本就是个意外的?灾祸,埋骨他乡也没事,总不能连累母亲也流落在外。
更何况,他不想让母亲将来葬在父亲身边。
父亲不配。
柴熙谕短促一笑,还没走两步,看见前方来人,顿时停了下?来,避到一旁。
陈娘子。
那天宫宴上,他看出了陈娘子眉目间的肆意,知道这个宫妃不好招惹,便有意躲她锋芒。
更重要的?是,陈娘子和他生母特别神似。
柴熙谕这才懂了母亲生前的?郁色从何而来。每次见到陈娘子时,心里?都不太舒服,亦不敢直视她。
于情于理,他知道这事与陈娘子无?关,可是每次看见她,都能让他想起母亲。要他如?何敢看?
偏在此时,陈娘子的?肩舆停在他身边。
他立刻回神,依旧垂着视线,一言不发。
“九郎怎么站在此处?刚从你父亲那儿出来?”陈娘子的?声音很清透,与他母亲也很相似,“平日里多来你父亲这儿走走,他喜欢热闹。”
这是宠妃对落魄皇子的?客套。柴熙谕安静地听了,朝她回礼。然而当他抬起头时,陈娘子皱起了眉。
太像了。他和五郎越来越像了。
五郎从小在宫里?长大,有皇帝宠着,养成了骄纵的性子。九郎和五郎长得这样神似,性子比五郎沉稳,他会不会把五郎比下?去?
陈娘子忽然有了危机感。
一旁的?五皇子柴熙诠察觉到陈娘子的?不安,忽然伸来一只脚,在他脚背重重地碾了两道。
柴熙谕暗中攥紧了手,抬眼看过?去,柴熙诠朝他投来挑衅的?神色,毫不遮掩。
陈娘子只是呵斥了一声,便带着孩子去向皇帝那儿。柴熙谕默默活动被踩疼的脚背,远望过?去,就看见五哥依然对他挤眉弄眼,还对他挥了挥拳头。
柴熙谕什么都没说,直至母子二人走出了视线,方才转身离去。
他刚来汴京,宫里任何人都能找机会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他必须得尽快丰满羽翼,才能立足。
正如他所料,没过几天,五哥就带着几个纨绔子弟,将他堵在了角落里。
他当然没吃亏,对方也没讨到好处。不过?在五哥看来,没欺负到他,已是吃了天大的?亏。
事情闹到了皇帝那儿。他没让五哥讨着好,一条条罪状列过?来,即使是五哥听了也说不出话。
五哥与皇帝相处日久,对皇帝的?脾气了若指掌。他见状不妙,当即示弱。反正他一直是顽劣调皮的形象,不差这一回?。
皇帝一心一意培养东宫太子,对其余几个儿子,大多是养养陪衬的?心态。既不会让他们闹得太厉害,也不会让他们闲着没事做。兄弟俩之间的事,只要不危及太子,不奢想东宫之位,皇帝便当做孩子之间玩闹,对付过?去了。
就如五郎和九郎闹不快,在他眼里,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打闹。所以柴熙谕虽然有理,却没占着半分?实际的?好处。皇帝只是训了几句、安抚几句,便让他们离开。
一离开皇帝眼前,五哥便恢复了那副乖戾的模样,朝柴熙谕投去了蔑视的?眼神,自顾自走了。
被他欺负过?的?不差柴熙谕一个,他根本没把柴熙谕放在眼里,只是觉得没让柴熙谕吃亏,有些遗憾罢了。
所以,当他听说柴熙谕主动向皇帝提出想去军中时,他乐不可支,和狐朋狗友们在酒馆里?哈哈大笑。
“凭他也配!在乡野中长大的?废物,真不怕被父亲当做有贰心给砍了!”
皇帝行?伍出身,对军权十分?敏感。他这样大摇大摆地要去军中,让东宫听了怎么想?要知道,东宫现在手里?还有些军权呢!
真不知死活!
柴熙诠让人注意多打听,很快就听说皇帝听了柴熙谕的?话,虽然没多训斥,却不怎么高兴。而平日里对柴熙谕和颜悦色的东宫,也没什么好脸色。
于是柴熙诠断定,皇帝肯定对柴熙谕不太满意,那他这时候再找柴熙谕的?茬,是不是没关系了呢……
然而他没来得及动手,又一个消息传出来,皇帝允了柴熙谕。
这不啻于惊雷劈在众人头上,陈娘子都坐不住了,赶紧来找皇帝探听情况。
柴熙谕可以,那她的?五郎是不是也可以?
不光陈娘子母子,众人都纳闷。皇帝向来是扶持东宫的态势,而东宫也被他培养得极好。任何人只要有一点点异心,立刻就会引起皇帝的?警觉,打压下?去。
这并不是坏事,尤其中原连年动荡,急需休养生息。一个地位稳固的储君就是定心丸。
皇帝却只是笑:“让他去试试未尝不可。四郎也该是回来休息的时候了。”
皇帝之前征战时伤了身体,近些年都是太子操持军务。众人听出来,他这是让柴熙谕出去长长见识,能做出几分?成就,端看他的?本事。至于太子,也该是回来积累仁名的?时候了。
一时间,众人不知作何感?受。尤其是之前想要军权未果的?,更是悔断了肠子。
早知道能求到军权,他们说什么也要试一试。真不知道九皇子是如何做到的。
众人本来想跟柴熙谕打听,一时间往他寝殿走动的人多了不少。然而谁都没见到柴熙谕。再一打听,他已经动身去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