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开始,临安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苍山染白,天寒地冻,分外肃杀。
城外萧索挡不住城内热闹,云月院中,更是红罗帐暖,烛火飘摇。
两人都平息了好一阵子,她?涣散的眼神才聚拢起来?,纤纤玉指戳着他?的额头,不让他?再吻了。
陆云娇依着他?肩头轻声问:“这次信上写了什么?”
柴熙谕毕竟是皇子,汴京时不时来?信问他?近况如?何,很是关心。
陆云娇一开始以为是皇后?放心不下,没太在意,后?来?有一次随口问他?看信,他?却不给,她?方知其中有问题。再一逼问,才知道是皇帝催他?赶紧带着孩子回汴京走?走?,别老是待在临安,教他?看不着。
柴熙谕来?临安,在皇帝看来?相当于负气出走?。皇帝子嗣单薄,孙辈也不多,信上来?来?回回这么写,显然是想柴熙谕,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陆云娇想着两人都没用药,孩子总会来?的,便安慰他?顺其自然。
然而今日又来?了一封,柴熙谕看了信后?,眉头就皱起来?,再没舒展过。
今日恰好是正月十?五,两人外出看花灯刚回来?,陆云娇就被他?狠狠折腾了一番,比往常蛮横得多。
她?抱着柴熙谕安慰他?:“孩子总会有的,只是缘分没到?。你我都没用药,只管等着就是了……”
“我用了。”
陆云娇一愣,呼啦坐起来?推开他?:“你说?什么?”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用了药。”
“为什么?”
陆云娇迷惑不解。
先前在汴京时,他?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如?今回了临安,反倒是他?用起药来??
她?怎么都想不通。
“郑太医还在帮我拔毒,他?说?这时候最好别要子嗣,否则孩子容易先天不足。”
陆云娇刚刚涌起的怒气瞬间消了下去。
她?低垂视线,轻轻抚着他?胸腹的伤疤。
她?后?来?才从文竹那儿听说?皇帝抽了他?足足三十?鞭,端的是心惊肉跳。
过去那么久了,柴熙谕的伤早已?痊愈,但她?看着这些伤疤,始终难以释怀。
临安水土养人,他?做了闲散王侯后?,面色已?比先前红润得多。只是身上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一直瘦骨嶙峋的,就连欢|爱时都能硌疼她?。
两人先前说?好要一儿一女,最好是兄妹。陆云娇被宠着长大,自然希望女儿也能有个?疼爱自己?的长兄。
他?瞒着她?用药,她?当然生气。可不论?如?何,柴熙谕的身体最重要。
她?走?神时,柴熙谕重新按倒她?,还想再来?一次,却被她?一把推开。柴熙谕贴过去想解释,她?却扯过被褥,一头蒙着自己?,“睡觉!”
王妃发话,建安王哪敢造次,乖乖睡觉。次日一早,建安王就被王妃囫囵扔去了微雨斋,还不许他?晚上回云月院。
微雨斋是柴熙谕的书房。它夜里亮起灯火的那一瞬间,整个?临安都知道柴熙谕被陆云娇冷落了。
柴熙谕抱着手肘,冷着脸坐在床上,文竹在一旁啰嗦不停:“殿下去跟王妃服个?软吧,瞒着王妃用药,怎么说?都不对?。小的上回还看见王妃在问国公夫人,该给孩子准备些什么。”
柴熙谕抚额:“我不是故意要瞒她?,只是不知从何开口。”
其实郑太医的话比他?转述的重得多。
郑太医说?,他?多次受重伤,身子还在毒里泡了这么多年,很难有健康的子嗣,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他?本来?很期待和陆云娇的孩子,这话像是刀割在他?心上。可他?更不敢告诉陆云娇,怕她?伤心。
文竹想了想,“要不小的去递个?信,说?殿下不太舒服,找王妃过来?一趟。”
柴熙谕眼都没抬,“刻意说?谎,罪加一等。”
陆云娇搬进王府的第一天,就和他?约法三章,这是第一条。
要是她?本来?只打算冷他?两天,撒了谎却变成四天,甚至更久,他?上哪去讲道理?
外面禀报,王妃往微雨斋来?了。文竹挤眉弄眼,赶紧退避。柴熙谕清清嗓子,随手抓乱了衣襟,做出烦恼的模样。
门开的瞬间,柴熙谕愣住,喉头微微一动。
这样冷的天,她?却穿着海棠色的单衣,用同色锦带绾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有一部分发丝没有束紧,发尾垂在白皙的颈窝边,随她?轻盈的步子微微晃动,挠得他?心底痒痒的。
门外就是尚未融化的雪色,这一抹海棠色分外灼人目光。
她?端着一碗汤药,衣裳穿得不紧,腰肢却紧紧地束起来?,仿佛一只手就能制住。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直至她?坐在身边才回过神来?,顿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怕一个?忍不住就扑|倒了她?,到?时候又不知会被冷落多久。
——这是陆云娇与他?约法三章的第二条,她?不同意的时候,不许勾着她?,更不许碰她?。
“谕郎。”
绵软温柔的声音吹过耳边,柴熙谕闭了闭眼,下意识抓紧了衣摆,“何事?”
她?小小的坏笑离得更近了,“有没有想我呀?”
柴熙谕霍然睁眼,才发觉她?的鼻尖快贴上他?的左颊。
“有……”
他?浑身僵硬,完全不敢乱动。她?却偏偏依着他?,还抱着他?的胳膊,手指轻点他?小臂,慢慢往上游走?。
“有多想呢?”
陆云娇枕着他?的肩,像是小猫儿撒娇似的,脸颊轻蹭他?肩头。
“很想……”他?的声音慢慢变得沙哑,“你瞧,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
陆云娇闻言一笑,软绵绵地道:“谕郎真听话。原来?我先前教你的,你都记着呢?”
前一句刚把他?夸上了天,后?一句就让他?掉回地面。
柴熙谕隐约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顿时不敢乱说?话了。
点按他?手臂的小手停下了,转而舀起一勺药汁。柴熙谕刚刚张口,她?却仰脖吞了,小脸顿时苦得扭成一团。
他?下意识低头,想抚平她?的眉,她?却反手勾住他?脖颈,将药哺了过来?。
一来?二去,药只喂了几勺,他?却已?按捺不住了。双臂悬在她?身侧,伸了又收,收了又伸。
急,抓心挠肺的急。
他?宁可去酷刑底下滚一遭,也不愿被她?这样折磨。
陆云娇转身舀药汁的空隙,他?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握着她?的腰,想欺身而上。
“谕郎。”
清凌凌的一声唤,顿时唤回了他?的神智。
柴熙谕眼都红了,气息急促,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急需她?的抚慰,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回应。
陆云娇却笑吟吟地瞧着他?,手指点在他?额上,一字一句道:“听、话。”
他?下意识收敛气息,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攥得青白。
陆云娇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喂他?药,他?身子已?经僵得不像话。陆云娇把碗勺随手往旁一推,再单手推他?,他?猝不及防倒下去,像块巨石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她?的唇贴上他?唇角的一瞬间,他?陡然睁大了眼,喉头闷出痛苦的低鸣。
他?很想要,可是她?还没应允,他?真的快疯了。
“云娘,别这样,云娘……”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毫无保留地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陆云娇却笑了笑,任他?渴求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含糊地道:“很苦吧?”
柴熙谕早已?习惯了喝药,因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什么。
“我早就说?了,什么事都不必瞒我,何必让自己?过得这样苦?”陆云娇轻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都该分担,对?么?”
柴熙谕怔住。
“你都知道了?”他?轻声问。
“我去问了郑太医,他?都告诉我了。”
柴熙谕许久没说?话,等到?他?觉得能克制自己?时,才敢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委屈你了。”
两人成婚这么久,先前没子嗣,还能说?是四处辗转、分分合合,无暇生养。可柴熙谕在临安待了这么久,陆云娇昨日刚刚过了二十?岁生辰,他?们还是没子嗣,在别人看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其余王妃在她?这个?年龄,早就有了孩子。要不是怕柴熙谕再发疯,宫里的信肯定早就递到?了陆云娇手上。
“我不觉得委屈。”她?摇头,“只要你对?我好,让我开心,就一点都不委屈。我想要孩子,只是想让日子过得更开心一些。倘若因此让你有了心事,与我有了隔阂,那才是得不偿失。”
她?向来?通透,柴熙谕怔了一会儿才点头,“你说?得对?。”
陆云娇伏在他?胸口小声问:“现在知道错在哪了?”
他?点了头,眼瞳发紧,正要覆身压住她?,她?却兴致缺缺地推开了他?,翻身下床。
柴熙谕愣住了,下意识探手去抓,却被她?躲开。
陆云娇端着碗勺,一脸郑重地说?:“郑太医说?,太频繁了也不利于子嗣。所以你好好养身子,今日起你就住在微雨斋。什么时候郑太医觉得可以了,你什么时候再回云月院。”
她?翩然而去,柴熙谕坐在床沿发愣,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次日一早,陆云娇又去了郑太医那儿,和他?详谈了柴熙谕的身体状况。郑太医看出来?,她?已?经把柴熙谕当做了头等大事,颇感欣慰。
两人诸多波折,他?都看在眼里。能有今日,再好不过了。
要想让柴熙谕好转,首先得帮他?拔除毒根。
当初舒王手中有解药,现在肯定指望不上了,陆云娇便把目光投向了北边的奚国,想从那边找找线索。因为舒王除了汴京,就只跟着皇帝去过北汉,那里离奚国很近,说?不定毒药就是从那儿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在奚国商人那儿寻到?了线索,便马不停蹄地去找药材。
柴熙谕手下能人众多,他?能顺利解甲归田,来?到?临安,其实是将一部分人手交给了东宫,对?东宫已?经彻底构不成威胁。
陆云娇以建安王妃的名义去了信,太子便答应派人帮忙寻找,再加上孙家?的商队商船,前后?花了半年时间,总算凑齐了所有药材。
“谕郎,药来?了。”
柴熙谕正在练剑,看见她?带药过来?,便收了剑上去,顺势搂过她?的腰,“有劳云娘了。”
从寒冬到?炎夏,陆云娇为了这事都瘦了两圈。这么热的天,她?还亲自给他?熬药,汗水都浸透了衣裳。
这碗药来?得过于珍贵,柴熙谕喝得小心翼翼。药一入腹,他?就觉得一股暖流融入血脉,说?不上来?的畅快。
这药一共要喝三天,每喝一次,郑太医都要诊脉。待喝完最后?一副,郑太医总算满意地捋着胡须:“甚好、甚好,毒应该全都解了。”
这事值得庆祝。当晚,柴熙谕特意让人备了酒菜,陆云娇却很晚都没回来?。
柴熙谕知道她?又出去玩了,便耐心等,然而等到?酒菜都凉了,霁月才磨磨蹭蹭地过来?禀报,说?是王妃回了国公府,今晚就在娘家?小住。
霁月眼看他?啪地掐断了筷子,一声都不敢吭。
作者有话要说:没吃到肉的狗勾就是这样,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