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 109 章

大周围困江都,吴王想追随新罗人而去,却被镇海军绞杀在?水上。

吴王的尸首被打捞出来,吴国金印装在?锦囊?,就?沉在?他身侧,也被一并打捞上来。

吴国就?此覆灭,天?下一统。

江都只是稍微混乱了一阵,除了王宫主殿被焚毁,城中基本完好。

柴熙谕谋算至此,令大周诸将不得不服。

这些都是陆云娇被送回金陵后,断断续续听说的。

朝代更迭轮转,不废江河万古流。那些外人的评价,她都不在?意,她只记得漫天?风雪间?,剑竹带人赶到,七手八脚把他带走了。

她跌跌撞撞跟过去,最后被文竹劝走。只是半路回头看去,那边的人簇拥着柴熙谕,有人在?哭,有人在?喊,一片混乱,她这边倒是平静得多。

大军没过多久就?整兵回师,只有柴熙谕留在?江都,之后便音信全?无。听说萧蛮萧绥直接占了吴王宫给他用,旁人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陆云娇在?金陵待了一阵,始终没什么精神,哥哥们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她却一直蔫蔫的。孙氏和她秉烛夜谈后,她便回了汴京。

上次离开汴京时,她恨不得再也不回来。这次回来,倒是相当平静。

只不过,她没回建安王府,而是住在?了礼贤宅边的陆府。

明?面上看,无?柴熙谕是否活着,这都是一桩行将破裂的联姻。她住回娘家,没人会说她闲话。

皇后也早就?知道了柴熙谕的安排,特?意召她入宫聊聊。

皇后旁敲侧击地问她,还想不想和柴熙谕继续下去。

无?当初柴熙谕如何威逼利诱,越国毕竟是主动归顺朝廷。体恤朝臣也好,表率天?下也罢,如果她真?想和离,他们不会再为难。

更何况,他们之前多有亏欠。

同?为女子,她怜陆云娇缘分艰难。而作为大周的皇后,她能替柴熙谕做这个决定。

陆云娇只是笑,茫茫水雾腾起在?她脸上,在?她眼?睫上沾出纤细的水露。她看着茶盏中的直竖的茶梗,眼?神平静。

“我要和他说。”

皇后欲言又止。

“他若是……”回不来呢?

陆云娇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不会的。”

他一定会回来。

皇帝或许是自知理亏,偶尔会让人传一些江都的消息给她,她知道柴熙谕的情?况并不好。

之前中了三年毒,已经耗空了他的身体,加上陆云娇失踪后,他忧思过度,形神憔悴,只剩下一副空壳。幸而郑太医跟着他出征了,及时吊着他的命。就?连派到江都帮忙的御医,都说他能捡回一条命是上苍眷顾。

伤能养好,毒却不行。要是舒王还活着,或许能给他解药。然而舒王没了,这毒或许要跟他一辈子。

现在?他命是救回来了,人却不能随便挪动,只能在?江都养着,也不知要养到何年何月。

可?她就?是不想说和离的事。

陆云娇饮了一口茶,没直接回答,反而求起了另一件事。

“我想再去一趟金陵看看父母,再随爹娘回一趟临安。母亲就?准了我,就?当我是回一趟娘家,散散心吧。”

皇后看见她眉间?的郁色,轻声?说:“那就?去吧。”

出宫以?后,她没直接回陆府,而是去了一趟建安王府。

文竹和墨竹都在?江都,剑竹在?收编镇海军,府?一个主人都没有,显得有些萧索破败。

她想起自己刚刚嫁过来时,府?热闹非凡,洒扫一新。他竭尽全?力,想将天?底下的荣华富贵都捧到她面前。

她是越国的昭阳郡主,从小被捧在?掌心长大,总不能在?婚事上亏欠了她。

仆从见到她来了,都十分惊讶,没拦着她。

霁月闻声?而来,陆云娇淡笑着止住了她:“我就?是来看看,不用跟着我。”

一路往?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怀月院。

庭院萧森冷清,毫无人气,已经入冬了,桃杏都落了叶。她本来想推开房门,可?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

虽然与他在?此做了夫妻,这间?院子,还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回忆。

她又去了荟春斋。

这?是柴熙谕的地盘。两人撕破脸后,他实在?气得难受,就?会睡在?这?。而她每每来此处,皆是委曲求全?,也没甚好印象。

即便如此,她仍然坐在?了他的椅子上,看着冬日暖阳中的浮尘发了会儿呆,起身时右腿像是碰到了什么,右手摸索着轻轻一拉,抽出一个暗屉。

?面装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他的玉佩,皇子们都有一个,可?是陆云娇很少见他佩戴,他大概是真?不喜欢这个身份。

另一个是精美的木盒。

柴熙谕说这是她送的,可?她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自己何时送过这个。

此时脑中放空了,周围也没人打扰,她才隐约记起来,很早很早以?前,好像是送过一个粗糙的木匣子。

那是她幼时随性?之作,谁也不曾料到,它居然被打磨成这副模样。

她拿着木盒仔细瞧,才看清楚是精美绝伦的鸾凤云纹,凤嘴中叼着一枚赤色血珠。用指甲刮了刮,发现竟然渗入了木质,像是一颗血珠。

这样的木盒,竟然出自柴熙谕之手?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盒锁多有磨痕,像是换过多次,锁旁的木纹弥漫着温润的光泽,对她发出无言的邀请。

“啪嗒”一声?,陆云娇轻轻打开了它。

?面没有秘密,只有两只很眼?熟的香囊,和一沓三指厚的信笺。

香囊?装着药材,仅剩的两片花瓣只余下脉络,轻轻一碰就?变成了灰。

她便不敢再碰了,连忙系紧香囊,展开了信笺。

【成亲这么久,桃花酒尚未启封,你便走了。恰好西蜀又送了几坛酒来,我想亲手酿,拿院?的桃花试了一坛,始终不得法。便如我一直试着弥补你,直至你离去也无济于事。想来你便是因此才会离我而去。】

陆云娇想了想,她离开时,还有些桃花尚未凋谢。至于桃花酒,更像是多年前的事了,她已记不太清。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还问柴熙谕讨过酒喝。他竟然还记得。

她翻开一张,继续往下看。

【我迟迟未与金陵报信,只说你重病了,依旧引得城中风言风语。也罢,他们以?为我容不下你,要做斩草除根的刀。唯有此时,我才敢庆幸之前一直关着你,否则叫我如何圆谎。】

陆云娇撇嘴。这家伙还敢提?那段时间?关得她想上房揭瓦,难受得能给自己扒一层皮。

【西蜀送了只鸟儿给我,笼子也是金的。我瞧它的时候总会走神。霁月劝我放了,我舍不得。可?是养了没几日,看着鸟儿便想到了你,索性?开了笼门,放在?院子?。它飞走了。】

陆云娇翻过这一页,嘀咕道:“我像金丝雀?我难道不像困在?方寸间?的鹰?”

居然敢把她比作金丝雀?等他好了,非得跟他打一架不可?。

【我没让文竹收起笼子,只盼着它能回来。它回来了,没活着,文竹拾到了几片飞羽和一只爪子,差点偷偷扔了。他不敢让我看见。】

【云娘,你在?外可?好?汴京新来了一批海货,可?我不爱吃鱼,便代你吃了。你回来后勿要怪我。】

这一张信笺有些皱,陆云娇凑上去闻了闻,墨香格外浓重,像是落笔千钧。

“还敢代我吃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她嘀咕着。

下一张却颇为简洁。

【他们反复说你死了,我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云娇一拍桌,“我活着回来了!”

然后站了很久才坐回去,抹抹眼?角。

【母亲问我愿不愿娶其他王女,我自是不愿。倘若他们强塞给我,我便让人把其他院子都砸了,只剩你那间?。】

【我从怀月院搬了出来,宿在?荟春斋。那件衣裳你没带走,我留下了,不敢让人清洗。】

她惯穿海棠红的衣裳,整个人花儿一样娇艳摇曳。离开时她带的都是陪嫁的衣裳,成亲后他让人做的,她都没带走。

陆云娇放下信笺,搬开床上的枕头,看见一件衣裳整整齐齐地放在?底下,袖口都磨白?了。仔细一闻,还能闻见她惯用的熏香。

诸多言语,都是对她的思念。再往后就?没有了,大概是之后不久大军就?要出征,他没空继续写,就?算有,信笺也不在?此处。

她叠好信笺放入盒中,看着盒面上的鸾凤云纹出神。

素净的纹路?,那颗血珠格外醒目,倒让她想起两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轻轻抚摸纹路,盖上了木盒,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拿走。

倘若柴熙谕有个万一,这些信笺落入他人之手……

陆云娇沉思片刻,终是抱起了木盒,踏出了建安王府。

***

陆云娇没急着走,在?汴京休养了许久,直至进了腊月快到年关,实在?等不到柴熙谕的消息,才开始收拾包袱。

那只木盒子不小,被陆云娇压在?了衣物?小心存放,生怕磕碰坏了。

临行前一日,陆云娇特?意进宫谢恩。皇帝没说什么,还额外赐了不少东西。

吴国覆灭后,皇帝特?地命人疏浚河道,保证漕运畅通。陆云娇要去金陵,只需走水路便是。

船到了金陵,淮王亲自前来迎接。看到陆云娇蹦下船时,淮王眼?睛湿润了。

“你这皮猴儿,又瘦了……”

她又长开了些,虽然还是活泼,却能看出来沉稳了许多。

陆云娇笑了笑,“父亲也清减了许多,平时别太操劳了,听说世?子要回来了?到时候都交给他打理便是。”

新罗人勾结吴王,大周借此向奚国发难,听说新罗被奚国好一番收拾,钱炼也借此立了功,正在?凯旋的路上。至于其余的王子们,都在?汴京好好地过日子。

越王慨叹,不知说什么,只是连声?说好。

父女重逢,一路叙旧去了王府。她和淮王妃在??面说话,淮王在?外面与陆家人聊天?。

一说到给她选婿的事,淮王便叹道:“金陵城?还惦记着这事。前几日还有人悄悄跟我打听,建安王到底活着不曾,竟然想急着定亲……”

陆瑾沉吟:“不如问问云娘的意思。”

淮王只是摇头:“我看得出来,她之前还是想和离,现在?却说不准了。”

陆瑾默然。

淮王叹道:“倘若他死了,云娘迈不过这道坎,哪看得上别人;倘若他没死,这一遭走得惊心动魄,她也忘不掉。”

淮王遂双手合十,“佛祖菩萨保佑我儿今后顺遂康健,无忧无虑。觅得如意郎君,荣华一生。”

陆瑾看见陆云娇轻手轻脚从?面出来,“她定能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狗子一直是个狼灭,他最后和吴王一起投水其实是故意的,如果云娘不救他,他正好死在她面前,既能让自己的手下全身而退,更能让云娘永远忘不了他,如果云娘救了他,那就皆大欢喜,他就赌赢了。

所以姜还是老的辣,岳父看穿了狗子的心思,太狗了,真的太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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