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荫漫漫,蝉鸣清啭。
陆云娇哄走了看热闹的孩子们。两人出了村口,在河边坐了下来。
日光下的河流清澈见?底。林绍坐不住,亲自抓了些鱼烤给她?吃。
陆云娇只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好小子,什么?时候练出来的手?艺?”
林绍笑了笑,“在军中练出来的。”
陆云娇托着下巴打量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年多不见?,林绍比以?前长高了不少,不再是以?前的小胖子,终于现出翩翩少年的模样?。
居然都过去那么?久了,四人在临安当小纨绔的日子还?在昨天。
只是……
陆云娇瞅着他脸上的浅淡的刀疤,“这?也是练出来的?”
刀疤纵贯他左颊,给他清秀的脸平添了几分煞气。
林绍只是笑,“世道这?么?乱,一个疤算不得什么?。”
陆云娇点点头,专注地啃鱼。
中原连年混战,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很?多。就像这?处小村落,离汴京不算太远,按理说战火波及不到,村里?却没剩下几个壮丁。
“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绍拨弄着柴火,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孩子们说笑的少年们。
“都是路上认识的,他们是这?里?人,邀我过来歇脚,我就来了。”
没想到就在这?里?遇到了她?。
林绍微笑着看过来。陆云娇咬着鱼肉,含混地道:“是么?……”
就算宣德军被大周全?部遣散了,他想探亲应该往南走,而非往汴京的方向。
林绍见?她?不愿说,便没话找话:“过段日子大周就要发兵了,力图一口气打下吴国,速战速决。”
陆云娇说话时,鱼尾巴跟着上下晃动?:“我怎么?感觉,大周打哪儿?都是速战速决?是怕夜长梦多?”
尤其是潜入越国的奇兵,直插临安,又狠又准。
“也不全?是。”林绍往火堆添了几根柴,“大周只是不想接个烂摊子。打西蜀的时候,他们和?蜀王边谈边打,最后益州得以?保全?。也就楚王负隅顽抗,驱使城中百姓出来当盾牌,建安王才动?了杀心。”
陡然听到柴熙谕的名号,陆云娇差点把鱼骨头咳进肺里?。
她?貌似不经意地问:“西蜀和?南楚都是他打下来的?”
那时候他才多大,就领兵打仗?
林绍匪夷所思,“他是你……你居然不知道?”
“我只听过别人叫他将星,具体的这?些,他没和?我说过。”
其实是柴熙谕不愿和?她?提这?些往事,她?也不想听。
知道的多了,就真的分不开了。
林绍想了想,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记忆中的建安侯并不是个善谈的人。
“陛下早就身体不好了,远征北汉之后,剩下的仗都是他打的。他战功多,舒王再受宠,也被死死地压了一头,舒王为?了争口气,才会主动?请缨打唐国。”
陆云娇嗤笑,“战功再多也当不了太子,舒王争这?口气做什么??”
“因为?除了四皇子,谁都当不了太子。除了陛下的宠爱,舒王还?能争点什么??”林绍说,“而且建安王身体不好,怎么?做太子?就算陛下答应,臣子们也不答应。陛下当然放心让他争。”
陆云娇想到皇后告诉她?的,顿时不说话了。
“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此处?”
陆云娇轻声说:“母亲病了,我本来要去金陵侍疾,路上与人走散了。”
林绍挠挠头,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他听说了陆云娇的身世,知道她?说的是淮王妃。但是淮王妃病了,为?何要她?千里?迢迢赶去侍疾?这?一去还?能回汴京……
林绍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劲,张大了嘴,“云娘,你该不会是要和?他……”
陆云娇拿起另一条鱼,嘎吱咬了一口。
“是我不要他了。”
***
傍晚,夜幕刚刚降临,舒王府内的书房传出阵阵争吵声。
“我是要抓住她?,不是要她?死!”
坐在舒王面?前的人笑了笑,“殿下何故执着于一个女子?我们南楚族上也有许多……”
舒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瞎了?那建安王妃是何等颜色,这?样?的美?人可遇不可求!你族上有么??真当我没见?过!”
这?人面?色一滞,没想到他对陆云娇执念这?样?深,“可是听说她?当初打伤了殿下?这?样?的女子弄回王府,是否抬举她?了?”
“那更要抓她?回来!”舒王怒吼。
他就是要抓陆云娇回来,狠狠折磨她?!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这?人总算弄清楚了他的执念是怎么?回事,只得深深一礼,“殿下息怒,我这?就回去挑几个人送到府上,给殿下赔罪。”
舒王阴阳怪气地笑,“别又跑了就好。”
南楚王族跑了两个王女已?经不是秘密了,然而建安王没追究,皇帝和?太子也没说话,其他人不好多嘴。
这?人连连赔笑,转过身便换了副如释重负的脸孔。
谁不知道建安王是个痴情的?王妃没了才好,这?样?建安王就没理由拒绝他们送人了。
而且那位当初也是这?么?吩咐的,他只是照着办事。
他坚信建安王只是被美?色所迷,迟早会醒悟。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书房,外面?就传来了刀剑声音。
舒王先是一愣,可随后便反应过来。
这?里?是他的王府,怎么?会有刀剑声!
当他打开门的刹那,便被外面?的场面?惊住了。
月色隐入云中,府中的刀光却比月色还?亮。
他的王府,何时变成了战场?
“来人啊,来人——”
舒王尖细的叫声刺透了夜色,冷不防一道冷光飞来,他只来得及抓住南楚使者挡住,仓皇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去了书架边。
没等他打开机关,后背忽然一凉。舒王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肩头冒出一道剑尖。
全?身力气都随着这?道伤口飞速流走,他下意识去抓剑尖,剑却忽然抽了出去。有人抓着他的发髻,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去庭中。他想叫喊,却被卸了下巴。
血从伤口里?汩汩地冒出来,舒王躺在地上,死死瞪着神色冷漠的柴熙谕。
舒王用余光看见?周围绞杀王府侍卫的人,好些都是军中士卒。
把这?些人弄进汴京,还?闯进他的王府打伤他,九郎是疯了吗!
柴熙谕垂首看他,像是看透了他的眼神,淡笑一声:“不错,我疯了。”
话音刚落,柴熙谕举剑就刺,一剑扎穿了他的胳膊,将他整条手?臂钉在地上,又一脚将他下巴踢回了位。
舒王宁可他还?卸着自己下巴,顿时大声惨叫,嚎哭不停。刚被拖过来的舒王妃看见?这?一幕,也跟着尖叫起来。
“是你杀了她?。”
舒王嚎得头晕眼花,甫听见?这?一句,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他竟然为?了陆云娇而来!
“你真的疯了……不过是个女子……啊——!!”
柴熙谕眼都不眨,拔剑再刺,扎穿了他另一条手?臂。
他带过来的人都是厉害角色,周围的打斗声渐渐停了,舒王妃也被堵了嘴扔在一边,只剩下舒王时断时续的痛呼声。
舒王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他也终于确定,柴熙谕今天就是要他的命来了。
可是他真的想不明白!不过一个女子……
柴熙谕举剑,似乎要割断他的喉咙。舒王疼得抽搐不停,终于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什么?,吃力地用血手?抓着他的衣摆,“你,你放了我……是好东西,是你的解药!放了我……”
汤世敬和?他早有勾结,当初他安排刺杀越王,差点就得手?。结果毒箭被建安侯挡了,他还?气闷了好一阵子。到最后发现建安侯居然是柴熙谕,他又转怒为?喜。
最讨厌的兄弟的命就握在自己手?里?,他焉能不高兴?
然而柴熙谕为?了个女子疯成这?样?,他不得不拿出来保命。
柴熙谕却笑了笑,看上去并不在意。
舒王瞠目结舌。
难道他不想活了?
真是疯了!
到了这?步,他终于知道柴熙谕竟是个痴情种,连忙求饶道:“这?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个……你别冲着我来,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是谁的手?笔,剑光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剑尖低垂,鲜血滴入泥中,很?快就了无痕迹。
柴熙谕静静地看着他。
云娘没了,他要解药做什么??早点下去陪她?不好么??
至于谁是主使,他早就知道了。
“殿下,禁军要来了。”
柴熙谕颔首,一脚踩过舒王的手?指,将之踩进泥里?,才把剑递给了墨竹。
禁军统领刚得知此处动?静时大惊失色,还?以?为?建安王要反了,出动?了大半人马。没想到一路过来却畅通无阻,最后在舒王的书房前见?到了柴熙谕。
地上横着几具尸首,舒王也在其中,竟是死不瞑目。
禁军统领看得一个寒颤。
建安王莫非是失心疯了,竟然对兄弟动?手??
建安王就站在庭中,神色冷淡。他身旁只有一个捧着荆条的随从,其余人都不见?了。
禁军统领迟疑着上前,“敢问殿下,这?是……?”
“没什么?,只是一点家事罢了。”他淡笑一声,当着众禁军的面?解开衣裳,袒露上身,从墨竹手?里?拿过了荆条,“我随你入宫,负荆请罪。”